一周前,真相调查社。
苏志杰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就敏锐地察觉到他与众不同。在他十几年的私家侦探生涯中,接触过无数的客户,绝大部分人第一次走进侦探社的时候,都有一种老鼠出洞般的畏缩和提防——毕竟,来这里通常都有难言之隐。可这个男人虽然是首次来访,却像是在逛超市一样的坦然和放松。他大约30岁左右,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既显得儒雅博学,也有那么一点迂腐呆滞。最近业务清淡,好不容易有生意上门,苏志杰赶紧起身问候:“先生,你好。”
男人点头回应:“你好,我是张纯智,电话里和你预约好的。”
“哦,张先生请坐。”苏志杰为客户倒上一杯茶,“张先生在电话里说,想调查妻子的情况?”
“是的。”
“张先生,我先向你介绍一下我们侦探社。我们叫‘真相调查社’,顾名思义,我们的服务宗旨就是为客户找出真相。说得白一点,我们就是所谓的私家侦探。但因为中国法律要求,注册的名字中不能出现‘侦探’的字样,所以我们取名叫‘真相调查社’。”这些话对每个客户都要重复一遍,苏志杰已经熟练得犹如美国警察背诵“米兰达警告”: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不保持沉默,那么你所说的一切都能够用作为你的呈堂证供……
“嗯。”张纯智听完只是点了一下头。
“另外,还需要向你说明一下我们私家侦探社的一些规矩。首先,我们只接受民事调查委托,不接受刑事案件——那只有国家公职人员才有权调查。其次,我们接受了你的委托,就会问一些相关的问题,这些问题可能会涉及隐私,我们保证一定保密——这是我们最起码的职业道德,如果我们这一点都做不到,就不可能在这个行业做上十几年,成为私家侦探社里的佼佼者——我相信,这也是张先生来找我们的原因。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但如果你不回答,就会大大增加我们调查的难度,甚至可能导致调查不出结果。而且,我们的收费也是根据调查的难度来定价的,你提供的信息越真实越详细,通常调查的难度也就越低,于是,我们的收费也就越便宜。我说得清楚吗?”
“明白。”张纯智似乎惜话如金。
“那么,你为什么想调查妻子的情况呢?通常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吧?”
“昨天我发现——完全是无意中发现的,当时她的手机放在茶几上,我路过茶几的时候,手机响了,是短信的声音,我随意瞥了一眼,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什么人发给她的短信?”
“不是人,是银行发来的,是她在银行预约了存取保管箱。”
“然后呢?”
“然后——我就决定来你们这里,让你们查一下保管箱里面有什么秘密。”
苏志杰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保管箱并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东西,花几百块钱就可以在银行租一个。你们家有没有什么房产证、金条之类的贵重物品?说不定——你妻子用保管箱只是为了保存这些东西?”
“不可能。我们家的房产证还在银行抵押着做贷款呢。而且,我和我老婆都认为,‘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所以,我们也没有金条、首饰之类的累赘。”
“不好意思……”苏志杰有点迷惑,“你刚才说什么‘保真’,什么‘类型’?是指什么呢?”
张纯智长吐一口气:“‘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是道家的一句名言。简单地说,就是不必要的物品带来的烦恼远远大于它所带来的快乐。”
虽然张纯智也在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语气,不要把嫌弃对方智商低、学识浅表现得那么明显,可他的努力很失败,苏志杰还是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被狠狠地鄙视了。作为一个老牌的哲学博士,苏志杰对自己的学识还是颇有信心的,可只是因为不知道道家的这句“名言”——这哪里是什么名言,除了面前的这个疯子,估计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就要被他“克制”地鄙视。苏志杰有点哭笑不得,心里却也激起了好奇的涟漪:这个看上去傻乎乎的张纯智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苏志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再问:“张先生,你妻子背着你在银行有一个保管箱,就仅仅因为这件事情,你就怀疑她有什么秘密吗?”
“呃……”不知道是不擅于伪装还是不必要伪装,张纯智明显地欲言又止。
“张先生,我说过,你提供的信息越多,就越有利于我们调查,而且——收费也就越低。你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为你保密的。”苏志杰最大的本事之一,就是能让陌生人迅速地相信他,这一是靠他那张忠厚老实的脸蛋,二是靠他那种真诚坦率的气质,所以他的侦探生意才能做得这么久这么好。
张纯智迟疑道:“如果是确凿的事实,就只有这么一条保管箱的短信,但这个只是最后一根稻草,其实呢,我一直有一种感觉……”
“感觉也可以说说,说不定就有帮助。”
“我感觉她有一种神秘的气场。”
“神秘的气场?”苏志杰好奇地重复,“能说得再具体一点吗?”
“比如说吧,她几乎没有认识的人,或者说,几乎没有人认识她。”
“哦?”
“她没有亲人,据她自己说,她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但她也没有什么朋友,特别是老朋友。”
“还有吗?”
“她很漂亮,或许我想得有点多吧,她这么漂亮,为什么会选择我,我其实有点想不通——我只是个大学副教授,虽然算不上穷,但肯定也发不了财——”
苏志杰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大学教授,不,副教授,怪不得这么酸腐。
张纯智继续说道:“而且,我是研究数学的,其实,准确地说,是研究数学的数学——”
刚巧苏志杰对这方面了解过一些皮毛,便忍不住插嘴:“研究数学的数学,那就是元数学咯?”
张纯智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这个“研究数学的数学”他本来只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完全没有指望对方能够理解,可苏志杰竟然知道“元数学”这么冷僻高深的术语,他惊讶得犹如对牛弹琴的时候竟然听见牛哼起了咏叹调:“你……你也研究数学?”
“不,不,不。我数学差得一塌糊涂。”苏志杰赶紧摇头澄清误会,“张先生,你请继续说。”
“嗯……说到哪了?哦,我是研究元数学的,这可不是吸引女性的专业——在她之前,我一直都没有女朋友。”
苏志杰接着他的话问道:“那你没有问过她吗?”
“结婚之前就问过,她说现在的坏男人太多,我这样的理工教授反而有安全感,而且,她也不需要太有钱。”
苏志杰心里暗暗一笑,女人爱钱,男人好色,这在他看来都是本能,而他不相信人可以战胜本能。但他可不想和财源抬杠、和疯子副教授辩论,便继续问道:“她还有什么神秘的地方吗?”
张纯智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显然,他在犹豫要不要说,但最后他选择了不说:“就这些了。”
苏志杰看得出来他隐瞒了什么,但也不能对客户穷追拷问,便转而询问具体的问题:“能说一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们大约是两年前在网上认识的,聊得挺投缘,她居然还懂一些数学,让我很吃惊——你知道,女人要理解数学就像男人要理解女人一样困难。后来,我们见面了,看到她这么漂亮,挺让我意外和吃惊的。可没有想到的是,她对我还挺有好感,整个交往中,她都比较主动。最后,我们就结婚了,现在结婚快到一年了。”
“那么——你们的婚姻生活如何呢?”
“嗯……我感觉都正常吧。她对我挺好的。”
“那——她有什么异性朋友之类的吗?”
“没有……她很漂亮,我也知道有很多男人会向她献殷勤,但她并没有什么交往密切的男性朋友——至少就我所知没有。”
正常人不会如此大张旗鼓而又反反复复地宣扬自己的老婆漂亮,只有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数学神仙才会这么痴言无忌。自然而然地,苏志杰心生好奇:“张先生,能给我看一看你妻子的照片吗?你知道,这是调查必须的,这样我们才能认得她的样子。”
“我来之前就准备好了。”张纯智拿出手机,调出妻子的照片,递给苏志杰。
那确实是一个非常美艳的女人,苏志杰虽然阅人无数,第一眼看见她的照片也觉得心被猛地拉扯了一把,但第二眼再看的时候,他体验到了张纯智所说的那种“神秘的气场”——她的美貌不是普通邻家女孩的秀丽,而是像明星那种浓烈飞扬的靓艳。苏志杰强烈地感觉到,这美貌的背后有一个深不见底的谜底等着他去揭晓,他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十几年私家侦探生涯的直觉告诉他,这后面一定有故事,而且是好大好大的故事。为了好奇心,当然,也是为了钱,他当即决定接下这个案子:“张先生,你的案子我们会尽力调查的。对了,你妻子叫什么名字?”
“赵冰洁。”
“张先生,我会派我们社里最优秀的侦探来帮你调查,她叫白靥如,后期就主要是她和你联系、向你通报调查情况。”
“白靥如?听名字是个女人?”
“是的,通常来说,女探员来调查女人更方便,比如,有些地方像美容院、洗手间等等男探员是进不去的。而且,你放心,她非常优秀。”
“好吧。”张纯智点了点头,“对了,我还有个重要的信息,你们肯定用得着。”
“什么?”
“她约的是明天下午2点在诚信银行取保管箱,你们按这个时间去守着,应该会有收获的。”
“张先生,这条信息确实是太有用了!”苏志杰起身与张纯智握手道别,“张先生,请记住,我们提供的服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