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靥如接到任务的时候皱起了眉头:“老板,又是抓小三?”
“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有第三者呢,你别这么早下结论。”苏志杰正色道,“而且,什么抓小三!那叫婚姻调查!请保持一个私家侦探的尊严!”
“行、行、行,婚姻调查,婚姻调查。咱们80%都是这种案子,可以这么说:男人要是不出轨,我们就得穷成鬼。”
苏志杰苦笑着安慰下属:“这个行业呢就是这个特点,但是,这也有它的乐趣嘛。”
“有乐趣是有乐趣,可副作用好大啊。自从我来了侦探社,见到的全是男人的阴暗面。不管平时多帅多顾家的男人,一深入调查全是渣男,没有不偷吃的。老板,我还是未婚女青年啊,这对我纯洁的心灵是多大的伤害,我还怎么能相信男人啊?我也这算是工伤了吧?——你不考虑给我加点工资补偿一下?”
“小白啊,这我可得为咱们男人伸一下冤。你想想,男人得有女人的配合才能出轨啊,有一个出轨的男人,就有一个出轨的女人,所以,从数学上来看,那男女出轨的数量是相等的,你怎么能把错误就全部推到男人的头上呢?”
“好吧,谁让你是老板——”白靥如一时不知怎么辩驳,只能向苏志杰做了个投降遵命的姿势。
第二天,白靥如在诚信银行门外耐心地等着赵冰洁出来。
白靥如一开始也以为,张纯智的这条信息会手起刀落地劈开保管箱,找出里面的秘密。通常来说,跟踪监视一个人就像是在沙中淘金,要做很多的无用功才能有所收获,调查对象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正常地上班下班吃饭逛街,这都得紧紧地跟着,直到某个未知的时刻,才能窥见真正有用的线索。白靥如刚进侦探社接受培训的时候,苏志杰就告诉新探员们,侦探的生活并不是像想象中那样,每时每刻都惊心动魄,相反,绝大部分的时间,侦探工作都是沉闷而无聊的,只有在一些短暂的关键性时刻,才会体验到肾上腺激素飙飞的刺激。苏志杰还用了一个煽情的比喻来说明这一点:侦探查案非常像大型猫科动物捕食,要耐心地匍匐等候很久很久,直到最后才猛然纵身一跃。虽然捕食的时间只有等待时间的百分之一,但是当把牙齿深深地刺入猎物脖子的时候,那种天旋地转的成就感会让人明白,这上百倍的长久等待是值得的。
但是,这一次不再需要如此枯等了,由于事先就知道了赵冰洁行动的时间地点,就像在“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纸条下去挖银子。然而,真正在行动的时候,白靥如才发现情况并没有那么乐观。她本来计划装作银行的保管箱客户,跟踪赵冰洁进去,看看她都从保管箱里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可向银行的客户经理一咨询,每个人存取保管箱的时候都会有一个私密的小隔间,根本不可能偷窥得到。既然进了银行也没有用,那不如直接在外面等候算了,但这么一来,张纯智的这条信息可能就没有预想的那么有价值。
大约十几分钟后,赵冰洁从银行大门走了出来,白靥如眼睛一亮,心中暗喜——赵冰洁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厚厚的档案袋。她在进银行之前并没有拿着这个东西,显然,这是从保管箱里取出来的。虽然没能进银行亲眼看见她打开保管箱,但她却主动地把里面的东西带了出来,真是心有灵犀地配合调查啊,白靥如感激得狠不得上去握握她的手。头一次跟踪就有了重大发现,这个案子看来不难,白靥如心头乐开了花。
赵冰洁拿着档案袋上了一辆出租车,白靥如赶紧开车紧紧跟随。十几分钟后,赵冰洁下了出租车,走进一个大门,白靥如定睛一看,这个地方既不是偷情的豪华酒店,也不是做兼职的高级会所,而是一家医院。
她来医院这么神秘是为什么?背着老公怀孕了?或者——得了什么绝症?白靥如胡乱猜测着,一边远远地跟踪赵冰洁,一边向背包里摸索着找东西来伪装。她这个“百宝箱”里有许多装备来乔装打扮,以避免被调查对象记得容貌、认出身份。纱巾、墨镜、帽子……都是隐蔽利器;头发一会扎成马尾,一会又是清汤挂面。时间宽裕的时候,她还会迅速地化个简妆,便可以女神女鬼地随意切换。这次是在医院,那么最方便而又最合乎情理的,当然就是戴个口罩了。她从“百宝箱”里取出口罩戴上,再把长发拨弄得散落凌乱,不要说是赵冰洁,就是亲妈也认不出来。
赵冰洁显然对这家医院轻车熟路,在大堂取号之后,径直走上了楼梯,一直走到三楼,在一扇门上敲了敲,然后便走了进去,轻轻地关上了门。这家医院与其他医院那种人头攒动、哭天喊地的难民营景象完全不同,它处处透出一种高档和干净的气息,病人不多,而三楼更是冷冷清清,白靥如便猜测,这可能是一家走高端路线的高级私立医院。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那扇门前,一看门上的铭牌,上面写着“整形科,程之问主任医师”。白靥如拿手机拍下铭牌,再看四下无人,便将耳朵贴在门上,看看是否能听见点什么。屋里有依稀的对话声,可能是在讨论病情,但声音太模糊无法听清。这时远远看见一个护士走来,白靥如赶紧装作在找病室,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护士居然主动上前问道:“小姐,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这高级医院的服务就是好啊,没见过哪家医院护士会来主动帮忙的,可偏偏现在真用不着。白靥如只好问道:“看感冒在哪看呢?”
“你具体有什么症状呢?发烧吗?”
“不发烧,我就是……额,咳嗽,咳咳咳……”白靥如干咳了几声。
“那你去呼吸内科看看吧,在五楼。”
“好,好。”白靥如赶紧顺势开溜,可没想到护士大声说道:“小姐,你走错了,楼梯在这边!”白靥如哭笑不得,深怕惊动了诊室里的赵冰洁,急忙掉头,一边向护士致谢,一边走向楼梯。
大约半个小时后,赵冰洁走出了医院大门,手里还拿着那个档案袋。白靥如一直跟踪着她,发现她又回到了银行,而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没有了那个档案袋。
案情讨论会。
“整形科?”苏志杰听完白靥如的汇报,沉思道,“难道她是做了整容手术,不想让老公发现?”
“这也是我的假设。”白靥如点点头。
“哎!现在的女人啊,双眼皮是假的,高鼻梁是假的,甚至连胸都是假的,我们男人还能相信什么啊?”苏志杰长叹一声。
白靥如毫不示弱地为现代女性伸冤辩解:“老板,本小姐可样样都是货真价实的!因为穷啊,没钱去整容……”她见苏志杰眼神中射出一丝怀疑,知道什么也瞒不过这个老侦探,便嘟哝着说,“好吧,好吧,我承认,我修过眉毛,只有修个眉毛啦!”
“我们还是讨论案子吧。很明显,赵冰洁把那个档案袋放在保管箱里,这说明里面的东西很重要。而且,她在去医院之前取了出来,从医院回来之后又放了回去,这证明里面的东西和就医有关系——那会是什么东西呢?”
“老板,我猜呢,那应该是病历之类的东西。你说对吗?”
“要我猜,我也会猜是病历。可是——”苏志杰顿了一顿,满富提示地说,“一个整容病历有那么重要吗?值得在银行租一个保管箱来存放?小白,你是女人,你从女人的角度来代入一下,假如你整了容,你会这么大费周章,租个保管箱来放整容病历吗?”
“嗯……女人肯定不愿意让男人知道自己曾经整过容,谁都希望能给男人留下个天生丽质的印象。可是呢,又不至于为了隐瞒这个事情,还要去租个保管箱……”
“所以……目前我们只能说有了重大进展,但还不能妄下结论。你去和张纯智通报一下我们的调查情况,也问一问他那边有没有赵冰洁整容的线索。”
“整容?”张纯智听完白靥如的情况通报,看着她拍下的赵冰洁在医院的照片,出奇地平静,“她曾经主动跟我说过,她做过一点小整容手术。我并不怎么吃惊,她那么漂亮,有过整容也很正常,现在的明星不也都是整容整出来的嘛。”
“哦?所以你觉得真正的原因不是整容?”
“应该不会,因为当时我就表示我能接受整容,她没有必要为了这个事还去租个保管箱。”
“她主动承认整过容……”白靥如思索了一会,想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张先生,先申明,这只是个假设。咱们假设一下,你妻子会不会用的是‘小实话,大谎言’的计谋呢?一个人为了编造一个大谎言,先说一些小真话,让人相信他的诚实,从而就忽略了那个大谎言。”
“哦?”
“我们以往有一个案子,有个男人主动跟老婆说他在网上花钱玩游戏,但实际上呢,他是在网上赌博,把家里的积蓄都输光了。”
“如果整容是小实话的话,那大谎言会是什么呢?”张纯智喃喃自语。白靥如注意到,他这时表情有一轮明显的变化,一开始是发呆,然后是思考,最后转为震惊,“难道——她其实是做了非常大的整容,但对我却说只做了一个小整容?”
“张先生,你为什么会这么说?”白靥如奇怪地追问。
“嗯……”张纯智有点吞吞吐吐,“我是这么推理的:为了这个事情还专门租了一个保管箱,那一定得是很大的整容吧?比如……像换了个人那么大的整容?”
虽然张纯智的回答合乎逻辑,但这个书呆子毕竟不会撒谎,白靥如明显地感觉到了他回答的时候有点迟疑,显然,他隐瞒了什么。白靥如便试探着问道:“张先生,你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可以帮助我们往这方面再继续调查的?”
“嗯……其实我心里有种感觉,第一次见苏先生的时候,我也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因为我觉得,这可能不是线索,反而会造成干扰。但是现在,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们了。”
还是知识分子单纯啊,稍微一套就老实交待,如此说来,赵冰洁选择理工教授真是眼光独特、捡漏有道。白靥如赶紧说:“不管是什么信息,都请告诉我,我们会全面地分析、判断。”
“白小姐,有个法语词汇叫‘Deja-vu’,你知道吗?”张纯智的眼睛在厚镜片后面眨呀眨,表情像是小学老师期待着学生能回答出难题。
杀千刀的臭老九,对于没文化的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讽刺侮辱的机会。白靥如瞬间又改变了她对知识分子的评价,她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答道:“对不起,张——教——授——我不懂法语。”
张纯智的智商有多高,情商就有多低,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白靥如的不悦,依旧像讲课一般地解释道:“简单地说呢,就是‘似曾相识’。有时看到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意识深处总感觉以前见过,但实际上呢,根本就是从未相遇。有人还以这种现象为证据,来证明轮回转世是存在的。”
“你相信轮回么?”
“不,我不相信。我是研究科学的,我当然是相信科学。”张纯智摇了摇头,“不过,对于我老婆,我也有这种Deja-vu的幻觉。有时我看着她,会有那么几秒钟,我强烈地感觉到,我以前曾经见过她,可是,我又真的没有见过她。我的记忆很好——”张纯智指了指自己的头,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智商高,“如果遇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我肯定会记得,但是我搜遍了我的大脑,没有任何印象。所以,我觉得这只是一种幻觉。”
白靥如既惊讶又迷惑,她也不知道,这究竟算是一条线索,还是一种干扰。正当她沉默思考的时候,张纯智却突然又说:“白小姐,我告诉过你吗?我是研究数学的。”
“嗯?我知道啊。”白靥如有点发懵,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大部分人都认为,研究数学要靠理性思维,这当然没错。但其实,有一些时候,而且往往是最关键的时候,是要靠直觉的——感觉往这个方向去证明是对的,然而,连自己也都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张纯智右手立掌、向前一伸,做出个探索的手势,“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小实话,大谎言’的假设是正确的。请你们继续调查,找到真相。”
白靥如对着客户用力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一片迷茫:这赵冰洁的“大谎言”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