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林苑的谢平,找了间空房,锁好房门,再次进入了魂体状态。
贡布房间中,女子已经在床榻上入睡。贡布则是换了一身便服,静坐在桌边,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时间缓缓流逝,大厅的喧闹已经归于沉寂,只是那屋顶的夜明石,仍在发出清冷的白色光芒。
谢平的魂体静静地漂浮在贡布房间的阴暗角落,只是那形状愈发虚淡。时间再长些,他也要坚持不住了。
就在谢平努力维系魂体时,贡布突然起身,在房间内踱步两圈,而后轻轻打开了窗子。
望着窗外陷入黑暗的街道,他没有犹豫,身手矫健地从窗口翻出。
谢平的魂体急忙归于身体,透过窗孔,看到贡布已前行数步有余。他便亦打开窗户,不顾疲惫,轻轻一跃,平稳地落在地上,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要跟随贡布,看看这人半夜离开青林苑,是要去做何事。
贡布并未走尚有光亮的正街,而是从侧街选了一条小路,微弱的烛火光几乎被黑暗完全吞噬,谢平不敢离得太远,怕有一丝疏忽,会跟丢了这人。
漆黑的侧街上,只有家境较好的人家,在门口悬上两个灯笼,在黑夜中也不忘显示自己的地位。贡布的速度并不快,每到尚存光亮的地方,速度甚至还会微微下降。他每走数步,便会前后张望,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谢平尽量使自己的身体隐藏在黑暗之中,并且催动魂力,使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不发出一点声响。每当贡布回头,他便赶忙寻一掩体藏下,但目光仍然紧紧锁定着街巷中那道与黑暗交融的身影。
贡布在狭窄的小巷中七拐八拐,走了一刻钟有余,终是走入了一条没有一丝烛火的巷子,在其中一道大门前微微停滞,而后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寂静的黑夜里,木门的挤压声就像乌鸦的微鸣,慢慢消散在这尚存一丝躁动的夏夜中。
见贡布进入宅院,谢平开始警惕周围,以免自己被前来赴会的其他人发现。他轻轻一跃,跳上一处房顶。脚尖轻点,从侧面绕到了与贡布所进院房相邻的一处屋顶之上。
谢平将身体躲在斜坡的屋檐后,一袭黑衣的他与黑夜融为一体。他仅露出眼睛,观察着院内的情况。
在月光淡然的映衬下,破败的宅院显现在谢平眼中。院内并没有任何人的存在,门窗损坏的房屋中也没有烛火闪烁,甚至连一丝声响都没有穿出。
谢平确定贡布走进了这里,但却奇怪这人究竟藏身于何处。身处室外的他为防止他人偷袭,无法施展魂体术。只得继续隐藏自己的身形,目光注视着院内的动静。
等了半刻钟左右,房内仍是没有任何声音传出。谢平决定不再等待,而是起身一跃,跳进了院中。
他低身快行两步,没有声响地倚在房屋的窗边。向屋内看去,却只见几把落满了灰尘的椅子,没有他人的身影。
谢平轻步走进房屋内,正在好奇为何这人突然消失时,发现一口水缸下,存在着一处破洞。
这洞下,应该是一个地窖,谢平想着,可他却再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
他娘的,来都来了,下!谢平心一横,不再犹豫。而是顺着这洞口,跳了下去。
尽管谢平催动魂力,却还是在这空旷的地窖中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地窖中是完全的黑暗,为不被人发现,他只得尽量控制自己的的身体,不再发出响动,摸索着前进。
走了数步,谢平仍未听到他人的交谈声。正在他心生奇怪的时候,随着火柴划动的声音,一道烛火突然在这地窖中升起,带来了些许难得的光亮。
“你来了。”谢平前方不远处,沙哑的声音传来,黑暗之中走出一道身影,正是他一直跟随的贡布。
见到贡布发现了自己的存在,谢平立刻作出了防御的姿态,魂力游走于全身,准备着随时反击。
“不必紧张,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而我,并不是一位修魂者。”贡布用熟练的云帝国语言说道。
谢平并未应声,而是仍保持着警惕,注视着贡布的同时,提防着四周。
“我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我。方才你跟随我过来,倒不如说是我带你来到了这个地方。”
“为何?”谢平简短问道。
“自然是有话对你讲。”贡布说着,寻了一张椅子坐下。
“坐吧,不必如此紧张。若我有心思对你不利,早就有人出手了,不必等到此刻。”
这话谢平倒是赞同。若是对方有人想对他出手,魂师境界自是不行,同境界争斗的动静,必然引起边烽镇内其他修魂者的注意。若是更高境界的修魂者出手,谢平此刻则早已被控制住了。
“你想说些什么?”与贡布对坐的谢平问道。
“原本这些话我想同你父亲讲,但近段日子,他并未离开镇守府。我若贸然前往,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谁的怀疑?”
“我背后的那些人。”贡布没有犹豫,直接回答。
“果然,你是受人所托,在做这些事情。”这贡布当真有更大的势力为他提供支持,谢平思索的同时说道。
“没错。”贡布顿了顿答道:“但与其说是受人所托,倒不如说是被人所控。”
“你背后的人是谁?”
“不知道。”贡布摇摇头:“他们的背景或许超乎你我的想象。我也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或许你已经听你父亲讲起过我的事情。”贡布继续说道:“为表达我的诚意,我会将事情的经过讲述给你,请你务必要转达给你的父亲。”
“好。”谢平点头。
“当年父母离世后,我本想自杀,但又觉得大仇未报,直接死去便宜了那陷害我家的无耻之人。于是我便去草原深处寻找我父亲的一位修魂者老友,想修习魂力,为他们报仇。”贡布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皱纹显得更加深刻:“可结果你也能看到。修魂的门槛太高,我终究是失败了。”
“这同你如今的行为又有何关系?”
“不要心急。”贡布继续缓缓说道:“修魂的念头打消后,虽然这世间已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我却也不想死了。于是我便回到鸿云城,本想借着父亲早年的关系,托些人脉,再做点生意。可那些大家族之人,出于对那位贵族的畏惧,没有一人肯为我提供帮助。”
“你口中的那位贵族,便是陷害你家之人吧。”谢平说道。
“没错。寻路无门的我,沦落在鸿云城内乞讨。可乞讨没有几日,竟有人认出了我的身份。这人虽是大蒙国人,但与我并不相识。他说,他会给我一大笔钱,让我有资本重新做起生意,那位贵族的阻挠,他也会替我摆平。我无法抗拒,便答应了”
“他的目的是什么?”
“向边烽镇偷运魂石。”
“魂石……”谢平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这魂石是深埋地底的石矿融入魂气所成。其形成条件苛刻,在世间并不常见。由于其内部存在丰盈的魂力,因此修魂者借助魂石修炼,能够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它亦存在着一个缺陷。若是修魂者利用自身魂力去影响魂石,则会使其变得极不稳定,蕴藏其中魂力会破石而出,重新归于这天地之间。而它溃散的过程,则会随着矿石炸裂释放巨大的能量。因此,这魂石向来为朝廷所严格掌控,即便是修魂者,也难得一见。
“我本想拒绝,可谁知那人竟带了个魂师来找我。表面看上去是重视此事,实际却也是在威胁。”
“你已经知道了他们要做的事情,既然知道了,也就无法退出了。”谢平沉声道:“既然他们让你向边烽镇运送魂石,想必是要弄出些大乱子来。”
“这我并不清楚,也不敢妄加推测。但这事情确实非同寻常,而且魂石的数量已经超出我的预期,所以我必须要让你父亲知道此事。可绝大部分时间,都有人在监视我。我无法直接去找他,其他人我也并不信任。”
“你为何一定要将此事告诉我父亲?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谢平有些奇怪。
“你父亲于我有恩。他与家父是旧识,当年家中出事时,他曾伸出援手,为家父免去了不少麻烦。否则,我们失去的可能不仅仅是家业,命也很有可能保不住了。”
“所以说,你低价倾销商品,明着是为了抢占市场,实际上也是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常去青林苑,也是为了有机会同我接触?”
“我只能使用这种方法。”贡布有些无奈:“可你们实在太过谨慎。我都做得如此高调,甚至快引起那人的怀疑,你们还在暗处观望。”
“嗯……”谢平思索着问道:“那些魂石都在哪里?”
“混杂在我们尚未出售的矿石之中。具体位置我不能同你讲,否则你们的行动目标太明确,他们必定怀疑到我。”
“我明白了。你所说的,我一定会向父亲传达的。”谢平正色道。
“嗯,那就这样吧。我不能离开太长时间。”贡布边起身边说:“你一刻钟后,再从这里离开。”
“好……”谢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保重。”
“这是我该做的。”语罢,贡布不再多言,而是扭头走向了身后的暗处。原来这地窖中,还存在着一个通向后街另一座废弃房屋的出口。
贡布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刻钟后,谢平从后街房屋的出口中钻出,突如其来的冷风使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深夜里,夏日的余温终于彻底消散。
秋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