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德武的车队在临近下午时才返回。距离谢平饿死,只差那么几分钟。
只要在家就一定要同家人一起吃饭,也是谢平为自己定下的规矩。说实在的,谢平也不清楚,他给自己定下这些规矩,究竟是自己的原则,还是自我安慰。
“饿坏了吧,赶紧吃点儿。”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张炎心温柔地对谢德武说道。
“我说娘,你儿子等了这么久,差一点儿就和这世界说再见了,你也不关心关心我。老夫老妻了,至于不至于啊。”谢平故意道。
“闭嘴,吃你的肉去。”没等张炎心说话,谢德武说道。
“我说老爹,你就不想你儿子?”边说,谢平将一大块肉蘸满蒜末,塞进了嘴中。
草原上的羔羊肉,以六个月最为合适。太小了,肉不饱满。太大了,油脂过多而且肉柴。
最鲜嫩的肉冷水下锅,焯出血水。而后换水将锅烧开,放入焯过的肉加上少许葱姜,再倒入适量烈酒,撒上一把细盐。小火慢煮三个小时,便是难得的美味。
羊肉的鲜美加上蒜末的浓烈,则是谢平最喜欢的吃法。
“你这小子,糟践东西。这么好的羊肉,让你这么吃,还哪有羊肉原本的滋味。”谢德武看着狼吞虎咽的谢平,笑骂道。
“爹,您可千万别说我。”谢平边斜眼瞅着谢德武手边的小碟子边说道:“您沾着韭菜花吃就有羊肉味儿了?”
“你懂个屁,韭菜花配羊肉乃天下一绝。这两种滋味融合的美妙,岂是你能懂的了的?”谢德武毫不在意。
“这话没毛病。蒜末配羊肉滋味也是奇妙,我离不开蒜末,就像您离不开韭菜花一样。”谢平边吃边说道。
“歪门邪道。”谢德武摇摇头,也大口吃起肉来。
与一些膀大腰圆的将领不同。谢德武身材干瘦,边疆的风吹日晒使他的皮肤色深且粗糙。
按谢平的话来讲,他爹就像一个被逐出帝国数十载终有一日有幸得以归来,在外受了不少苦的文官。可看谢德武现在大口吃肉的模样,又哪里有一丝文官的样子。
张炎心看着像是比赛般吃肉的父子俩,心里的温暖溢于言表。只得让二人慢些吃。
又塞了几口肉,谢平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问道:“不对呀爹,你是去大蒙国了,又不是进京。数那儿羊肉多,你跟我这儿抢什么啊?”
“我这次出门,忘了带韭菜花。肉,吃不下。”谢德武长叹一口气,仿佛是回忆起了极其糟糕的经历,叹息道。
“咳……咳……”谢平听了这话,差点儿没一口肉噎过去。张炎心听到也实在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对了,娘。”谢德武喝了口泡着红芯草的水,向着谢平旁边的老妇说道:“我这次去大蒙国,又托人询问了一下爹的消息。还是没有人见过他。不过这次有一支队伍,要前往大蒙国深处。我拜托他们帮我留意。”
“别跟我提那糟老头子!”老妇听见这话,将筷子一摔,怒道。
“哎呦我们老太太,您消消气。”谢平赶忙递过一杯水,轻拍着老妇的后背。
谢平边上的老妇,正是他的祖母。而他的祖父,在数年前突然消失。原本担任副手的谢德武,也是在那时开始负责边烽镇的统领事务。
“寻道,寻个屁的道。你一说他我就生气。不过是个魂宗,道跟他有屁的关系。仗着身子骨还硬,不知道又去哪儿撒野去!”老妇继续说道。
“娘,怪我怪我。我这不是一出门就习惯性地问问么。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吃饭。”谢德武也被老太太的怒火吓得不轻,赶忙安慰。
“哼!”老妇不再出声,低下头去。
张炎心瞪了谢德武一眼,嗔怪他为何非在饭桌上提起这事。谢德武满脸的无可奈何,只怪自己大意给忘了。
“爹,您这次去大蒙国,主要是因为什么呀,您一直没说。”谢平尽量将话题转移。
“咳咳,对。我也简要的和你说一说。”谢德武带着些许感激的目光看了儿子一眼。
“现在的形势,并不乐观。”谈到国事,谢德武的神情逐渐严肃道:“大蒙国的有些人,估计要搞些小动作。”
“嗯?”听到这儿,谢平也变得正经起来:“什么意思?”
“这些年,虽然云帝国与大蒙国的贸易愈发红火,贸易额越来越高,两边大部分人都富裕了些。”谢德武端着水杯,慢慢抿着水:“但是,随着大蒙国家族势力对贸易的争夺,绝大多数的贸易都被控制在了大家族手中。部分底层平民的基本生活已经无法保障,他们只能再次成为强盗。”
“也就是说,大蒙国生存不下去的这一批人,已经形成了一股可能威胁到边烽镇的势力?”
“威胁倒也谈不上,但我担心怕他们会故意挑起小规模的战斗,影响到双方难得的和平。”谢德武听到儿子的分析,赞许地点点头说道。
“我不太明白一点,我们这边也是大家族几乎垄断了全部贸易,但我也没见有什么不得了的问题啊?”谢平反问。
“因为他们不懂得平衡。”谢德武说道:“垄断没有关系,但是不能不给其他人活路,尤其不能不给平民活路。平民是国家的基础,平民乱了,大蒙国也就乱了。他们正是因为毫无顾忌的盘剥,才导致了现在这种情况的出现。”
“平衡……平衡了,事情才能存续。”谢平思索道。
“对,就是平衡。”谢德武靠在椅背上看着谢平说道:“你这小子,倒也不是不学无术。”
“那你看,也不看是谁儿子。”谢平笑道。
“少给我戴高帽子。今晚子时,在镇守府门前等我。”
“好的,爹。”谢平应道。
…………
子时,镇守府大门。
炎热的夏日刚刚接近尾声。空气中尚留存着些许燥热。谢平提前来到了门前。悬在天上的明月今日看上去格外明亮,仿佛一面镜子,清冷地映出这世上一个个渺小的生物。
“走吧。”谢德武缓步走来。
“去哪儿啊,爹。”谢平不解。
“你站在我身旁。”
谢平听话,与谢德武并肩而立。
难得无风的夜晚,谢平突然感到一丝晃动。这晃动一闪而逝。随之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将二人从地面举起。缓慢而平稳地飘向空中。
“爹?”谢平有些错愕。
“不要说话,停下来之前,一直向下看。”谢德武缓慢说道。
谢平低头望去。脚下并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视线的东西。镇守府的烛光开始恍惚,逐渐变得只能看到轮廓。平日里熟悉的街道开始在他眼中慢慢缩小,街口那家包子铺看不见了,青林苑也看不见了。
青林苑?想到这儿,谢平突然想到他今晚是有约的。可现在,如果他说他晚上要去青林苑见姑娘,他爹虽不至于打残他,但把他踢下去还是很有可能的。
定了定心神,谢平继续望向正在眼中慢慢缩小的边烽镇。他所熟知的地方逐渐变得渺小,变得仿佛一只手掌就能全部盖住,在一瞬间仿佛变得脆弱不堪。
谢平的眼睛随着边烽镇逐渐的模糊,也开始变得迷茫起来。最终,地面上的边烽镇,在父子二人眼中仅如棋盘大小。
“感受到些什么?”谢德武问道。
谢平眼神迷茫地侧过头,看着谢德武说道:“爹,我是真没想到你能飞这么高。”
“滚蛋。你是不是想自个儿落下去?”谢德武瞥了谢平一眼道。
“我感觉一切都很渺小,我则更加渺小。我的力量是那么微不足道。”谢平正色轻声道:“我觉得我没有力量能够保护我所珍惜的一切。”
“哎……”谢德武轻声叹道:“我也是如此。在我踏入魂宗境,第一次遨于天际,我没有丝毫的欣喜,却只觉得迷惘。”
“我们和我们所珍视的那些,和这天地相比,和这天地的力量相比,都是那么微不足道。”谢德武轻顿一下,继续说道:“平儿啊,爹娘不能守护你一辈子。”
“三魂七魄,你天生缺一魄,导致你的境界最多只能停留在魂师境。可这力量,在这世间,不够。”谢德武说着,缓缓看向自己的儿子。
“这我知道。可天生缺一魄,能活下来已经算命大。您费了那么大的心血,将我培养到魂师高段,也是为了我不因为这一魄而早亡。但是继续突破,您也知道,我们都没办法。”谢平苦笑着答道。
“我有一种预感,边烽镇,会有一场劫难。”谢德武未再搭话,而是望向前方说道。
“他们难道真的会来攻打边烽镇?”谢平一惊。
“他们的能力尚不足以对我们有任何威胁。但只怕别有用心之人,在其中作怪。”谢德武继续道:“又或许,这劫难不是边烽镇的,而是我们谢家的。”
“爹,您让人盯上了?”
“近来发生的事,让我不得不想。”语罢,谢德武再次看向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天生缺的这一魄,或许是老天对他谢家的限制。一门三代魂宗,这在整片大陆都不多见。而正是依仗着不容任何人小觑的实力,谢家才得以在边烽镇经营这百来年。
正因儿子天生的缺陷,谢德武从未对谢平有过太过严格的要求。他也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自己的护佑下,平稳地度过一生。
喜欢酒色,便去喜欢。喜欢玩,便去玩。我谢德武有能力护我儿周全。这是谢德武一直以来的想法。只是,边烽镇是这一切的基础。而边烽镇这看似和平繁荣的表面下,似乎隐藏着让人无力抵抗的巨大危险。
寒月的柔光轻轻映照在谢平稍显瘦削的脸庞上,他也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