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翻过了一座小山包的时候,雨已经很大了,豆大的珠子砸在伞上,砰砰作响,入眼都是灰蒙蒙一片。
倾盆大雨将伞内与外面的世界完全分割成了两部分,那伞盖边缘流水顺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一泄而下,,随后汇入那已脚裸深的水面上。
“叔,还多久到啊!”王弈的声音有些萎靡。
少年感觉气力有些不支了,本就没休息好,下雨之后山路又异常难走。每次抬脚时那底下的泥土紧紧吸着,还得破开水的阻力,实在是扛不住了。
“快了”
又是这句话。
“昂-”王弈有气无力的应到。
半个小时之前以前你也是这么说了。鬼知道还得多久啊。
不过这次尤嘉倒是没说错话,下了这座山,前方那座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了。
“怎么,累了?”他微微一笑
“哪有,好着呢”
又不比以前了,还让人背着不太好。
这样想着,王弈挑起了话题。
“叔,你看过三国演义吗?”
“书么?还是别的什么?”
没有就好,少年的神色振奋了一下。
“杜撰的小说呐!”
“以后可以拿来说书。看我给你来上一段。”
王弈吸了口气,清了清嗓子。
“且说那吕布,是三国演义中等一的美男子,穿着打扮与众不同。”
随后少年手指跟着笔画起来。
“胸前挂护心宝镜,肋下悬玉把龙泉,梅针箭密排孔雀眼,犀牛弓半边月弯。”一瞬间便将这形象描绘出来。
“手中枪神鬼怕见,胯下马走海登山。”
他将手也跟着挥舞起来,好似手里真握着一根方天画戟。
尤嘉见着他这模样眉眼含笑,这小子,跟着自己走了这么久,别的没学会倒是光学会说书了。
“他好像哪吒三太子”
哪吒三太子?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尤嘉略微思索一下,貌似在哪本佛经里见过,不过或许只是记错了。他又不是个秃子,关于这佛家之事也不甚了解。
这时王弈猛地向前一跳。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翻身跳下九重天。”
一指指向前方昏暗的天空,眼神睥睨,好似尊战神。
随后前方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先是一条亮白的巨大银蛇自九天之上蜿蜒而下,,等冲到他们正前方时,“呲”地一下裂开,散成了数条更小更亮的银蛇。
这刹那间的光明照亮了少年呆若木鸡般的脸庞,以及前方那座矮矮的山。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就指了一下!
然后这山就被劈了!
卧槽,吓死了!
就差一点!
在这一闪而过的光明之中,少年机械的扭过头。
映入眼中的,是尤嘉惨白的脸以及那双透着惊恐的眼睛。
这股气息?什么东西醒了?尤嘉此时的汗毛已经全部立起。
就像冰冷的蛇爬过火热躯干,阴寒腻湿的触感传来,让人觉得恶心。
随后粗长的蛇身绕着他,用力,紧紧锁死。
这种临近死亡般的感觉不过一瞬,随即陡然消失,就好像那一闪而逝的闪电。虽然可能一秒不到,却不能怀疑它的存在
“叔?其实....”
正当少年准备解释些什么的时候,尤嘉已经一把将他搂住,两手抱着,扭身往回冲去。
“会死”
尤嘉一边头也不回的跑着,言简意赅的解释道。轰隆隆的雷声中,少年仍听清了这轻飘飘的两个字。
尤嘉抱着他逃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好笑,好似一个山匪抱着抢来的新媳妇。
然而两人此时俱都神色肃然,好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王弈心中也在狂跳,虽然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尤嘉说的会死,那就说明不跑真的一定会死。
对于危险,人往往都有着与生俱来的直觉,有些人在以后的成长中天性被蒙蔽,但还剩下极少搓人的灵觉仍然如出生时那般敏锐,甚至越发强大。尤嘉便是这后一种。
最开始听说这个中年男人要带自己穿越大半个人域到无尽山的时候,当时看起来还很木讷的少年,没说话,只是眼神中透着讥讽。
凭他?
只怕一半路程都走不到便会丢了性命吧。不过这条命也不值钱了,丢了便丢了。
但后来途中种种经历,让他见识到了这个叫尤嘉的男人是个有真本事的。
记得尤嘉第一次说“会死”的时候,他们正准备乘坐一条野渡船,乘船渡了浊水江,便算彻底脱离武朝境地了。
就在上船的前一刻,男人审视了一眼那浑浊的江水,自说了一句什么,随后将他拉下船。
下了船的少年也不问,站在一旁的男人也不答,就静静的看着那船。
静静看着那船被一条跃起的巨鱼满口吞下。
于是男人摸了摸少年的头,对上他好看的眸子,轻声说道“会死。”
靠着这个神迹般的天赋,一路上,很多将要发生,甚至应该发生的灾难,都被他们避开了。
邵阳城外。
一道臃肿的身影翻过了城墙,正如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刻两人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一路奔驰,不计真元消耗,十几里的山路只花了一刻钟。
尤嘉将王弈放下,此时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真元隔绝了雨水,这都是被汗水打湿的。
“叔,安全了吗?”
少年终于得空活动了下有些发麻的身体。
跑的人很累,但他也不轻松,那颠簸就像是在石卵路上坐车一样。
尤嘉掏出伞,支在两人头上。
“那气机消失了,尚且不清楚之后会怎样?”
他回头望了一眼东北方,混混沌沌,看不真切。随后调息了片刻,运转体内真元烘干了两人衣物。
“还回酒楼吗?”
“不了!”
“去找那酸丁。”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现在这般危险境遇,还是找根大树依靠才是。虽然尤嘉不喜欢读书人,但尊严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他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拐入南街,最里面靠近城门的那间便是本城唯一的学堂——知闲书院。
书院里只有一位夫子,却也不是本地人,待满十年后便又会另换一位外地书生前来接替职位,随后一切照旧。
听说好像来自什么学宫来着,小城的人记不真切,不过都是些有真材实学的人,管他是从哪来的,自家的娃能学到东西,有机会在城里谋个出路就行。
现在担任书院夫子的人,名叫许宴。
邵阳城有两绝色,第二绝色便是他了——其实起初就只有这一绝,后来少年来了便落居第二了。
所谓绝色并不是说许宴长的好看,虽然他模样确实周正。是指他的字好看。
看过他字的人,许久之后再做回想,仍会记得那一道道银钩铁划。“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撇”如陆断犀象。“折”如百钧弩发。“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雷奔。“横折钩”如劲弩筋节。”龙盘凤翥存于薄薄一页纸中,几欲腾空而上。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两人跨过那道挂着“知闲”牌匾的红铜大门。顺着前方小道走过去,两侧各是铺着石砖的空地,最边上是两间祠堂,一间门匾上写着崇儒,另一块刻着守道。
王弈定目看了看,那两边门匾下还刻着一行小字,只是天色太过昏暗了,认不出来写的什么。
正前方是学堂,檐廊下的左右立柱上分别刻着文以载道和诗以言志,如墨如金,带着些奇异的神韵。
绕过学舍进入后院。
尤嘉带着王弈到了右边一间有着灯光的屋子。
站定,深吸一口气,尤嘉迅速换了副面孔。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里面的人打开了门。
“这不下雨闲着没事么,来找你下棋。”
尤嘉的笑容有些谄媚,搓了搓手讨好般的说道。
“进来吧,晚上就在这边住着。”
里面的人应道,嗓音很有磁性,不紧不慢。
这种情况王弈早已见多不怪了,按中年男人的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日后方能一柱擎天。
以前倒是没注意,现在总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
那人引着他们坐下,王弈这才发现这屋里的光其实好像是从他身上散出的,此外屋里只有一只燃着的小小的蜡烛。
就和青石小屋里那个夜明珠似的。不过看起来真的很舒服。
面前这人身上带着温和的暖意,就像春日里的混着清风的阳光。身上穿着的长衫和他一样也是白色的,但是没他这身亮眼。
似女子般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澄澈的眼睛。此刻那眼睛正盯着少年的脸庞。
我虽然很好看,但你也不用这么盯着吧。你不知道我很不好意思吗!
王弈有些尴尬地朝他笑了笑。
名为许宴的男人也绽出一片笑容。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