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少年的离去,原本上空云端那道撕开的裂口也重新归拢,只是雨却是没有再下了。
夜色又重新笼罩,万籁无声,这座小城好像又恢复了它以往的样子,安静的小院中,只余下许宴一人。
这位来自颍下学宫的儒生原地思索了一会,没来由地说出一句话来。
“都是你动的手脚吧!”
好似在质问,然而带着肯定的语气。
四下无人,一位无形的存在却在他心里悠悠开了口:
“有些可惜了。还是没杀掉那个修士,啧啧啧。”
这声音的主人有些感叹那个叫尤嘉的修士实在命好。
世间之事瓜连蔓引,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过稍微暗示了一个凡人,随后又抑制了许宴的心神,所有事情便如计划好了一般发展。
如果不出意外,尤嘉是要死的。
可惜尤嘉最后还是活了下来。世间之事总有意外——某些他没能预料到的意外。
许宴有些疑惑,“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你要杀了他。”
许宴很欣赏那个叫尤嘉的修士,因为那个男人和他有点像。并且,他由衷地觉得尤嘉凭借自身不过三境的修为从武朝一路横穿到达这里是个了不起的壮举。
他皱了皱眉头。“你就算想拿到那卷天书,也不该用这种法子。”
就算尤嘉身死,那卷天书他也会还给王弈,绝不贪留。
那个声音又从心底传来“尤嘉活着就是阻碍,只有死人才能保住这个秘密。”尤嘉是注定要死的,牵扯过多,虽有天书遮掩天机,然而事无绝对,就怕有心人通过他获知了少年的下落。
除此之外,倒是另有一番原因。
昔时三十六重天初破,众人对于鸿蒙界应当固守此地,待日后修养一番再做谋划;还是抱着决死之心,针尖对麦芒,好好与那异族修士干上一场持有不同意见。
绝大大部分人都倾向于前者——天庭败状犹在眼前,七十二页由一界大道构成的天书亦是例子。又不是如常人打架,一方打不过便可投降停手,两界大战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而以天君为首的旧天庭遗部虽然报仇心切,不过终究只是少数,最后也只好随了众愿——发动诸仙所遗留的浑天大阵彻底将此地与外界分割开。
哪知不过短短三百年,这位天君大人仗着自身修为圆满,一身神通臻至化境。孤身一人,破护天大阵而出,入异界,持三十六页天书,迎战一界异族。
那模样威风倒是威风,只是最后害的自身身陨不说,还得后人给他擦屁股——
天君为了离开将大阵破开,但这缺口却还得后人来补。最终余下的天庭旧部甘愿充当阵眼,以维持大阵运转。
漫长的三千年,总会让人心生不满。
今日所做,不过只是稍稍宣泄一下这长久镇压带来的戾气。
“但这位‘凡人’终究还是活下来了。你这么一番举动也不过徒惹他生怒罢了。”
“我不过是为他好,只是没想到他那具身体竟然能承受住大道威压。”这声音带着些寒意。
三千年的镇压,这点小小报复又算得了什么。只是让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少年的身体居然能承载如此多的天道意志。以常人之躯,勾连天地大道,竟然将那凡修给救活了。
人没杀死,天君复生的消息也瞒不住了。这让他也有些无言。
“呵!”
许宴冷笑一声,这种说辞也亏他说得出口。
许宴走进屋,怜悯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陈季,这汉子的尸体早已僵硬。许宴叹了口气,世事无常,下境修士被算计,差点身死道消,这些普通人就更不用多说了。
他将汉子的双眼抚上,拿起那蜡烛,抹出一簇火苗落到汉子身上。
看着汉子被火焰吞噬的身体,许宴暗自道了声“一切从简,抱歉了。”
最后一丝青烟飘起,见地上还余着一个仿若木制的黑色雕像,他弯腰将其捡起,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
“天君就是天君。这也算是个圣器了,竟然就随意丢在这。”许宴将这仿若木制的神像收起,以后若有机会再还给那少年。
扑朔的火光在狭小的房间里吞吐着,屋内的盛有那蜡烛的桌子倒还是好的,只是四周的椅子都破碎了,许宴就站在那桌旁静静地站着。
刚刚那番异相自然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他在等人。
天君陨落,一干天庭遗部被逼去当了阵眼,以往虽窥视那三十六页天书却心有忌惮之辈终于如过江之鲤般冒了出来,一个个道貌岸然之辈表面上申明自己会谨遵天君遗旨,暗地里却是对其门下修士下了手。
虽有那落井下石之辈,却也不乏那雪中送炭之人,颍下学宫创立之人与天君有旧,后来为了保护那位天君麾下的柳妖,又专设了个守山君之位。
现在他便在等那闯山之人。
在邵阳城的北面,太阿山山上一位少女痴痴地望着山下的小城,那头巨虎立在他身旁,亲昵地蹭着她,好似在安慰心情不好的少女一般。
“没事的,我会等到少君回来的。”少女抚摸着它的头,又揉了揉自己的面颊,努力将脸上的伤心驱散。
青石,要多笑啊,不然等到少君回来就不好看了。少女对着自己说道。
“还好啦,你也会陪着我一起等的,对吧。”她抱住巨虎的头,就像看着一头大猫一样对上它那灵动的眼睛,笑着说道。
巨虎点了点头,又蹭了蹭少女的脸颊。
突然,
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它转过身躯,望着那通天之山的方向低吼了一声。
声如闷雷,眼中凶光大方。
仿佛一道流光划过天际,一掠红光穿过乌云朝着这山上飞来,随即如流星般重重地砸在这山顶上。整座山体上瞬间亮起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符文,仿佛天地初生的古朴符文青光闪耀,看似杂乱却又给人散而有序之感。符文勾连,神光流转,形成一座庞大法阵挡在那身影前。
厚重的山体抖了一抖,红光散去,显露出其中身影。
年近花甲,一身玄色道袍,混元巾下鬓角雪白,鹤发童颜,仙姿渺渺。
道士看着那少女,眼中有些有些莫名神采。“不巧这有些没止住身子,多有得罪,还望道友不要见怪。”
青石没搭理他,拍了拍身旁巨虎的头,朝着小屋走去。好似大猫般的低呜一声,它跟上了少女的步伐。
“道友在此山修行三千年,如今也不过地仙之境,贫道不才,却也望道友弃暗投明,入我宗门修行大道可好。”
听那道人在外叫着,青石一言不发,冷冷地坐在屋内石床上,只是那紧紧抓在床上的双手表明此时的少女内心并不平静。这种情况她已经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了,然而亦如这次般什么也做不了。
那立于半空中的道士有些急了,他正是感应到这边有一股冥冥的气息爆发,方才火急火燎赶来的。
他的内心有些激动,那天君刚刚降生,一身神通定然不复存在,若是趁着这个机会,夺得些什么。
大道可期。道人内心闪过这四个大字。
三十六页天书他并无太大奢求,但哪怕一点细枝末节便足够他消化了。
“道友若是执迷不悟,不听我好言相劝,别怪贫道先让道友清醒一番了。”
道人手中浮现出一翻金色大印,那印上纹着四条金龙。
他祭出那大印,带着四条灵气所化金龙的金印虚影狠狠地砸在那山上。
护山之阵青光大阵,将虚影挡住,随后那符文暗淡了几分。
道人心中一喜,运转真元,正欲再来一下,却陡然发现四肢好像有万斤之重。
山脚下,许宴踏着那山间阶梯,闲庭漫步般,数息过后已至山顶。
“深夜扰民,恐怕不太好吧。”
温和的一声劝告,随即他那细长的眉毛微微拧起,眼神如刀般射向那半空中站立的人影。
“多管闲事,倒要替你家长辈好好管教管教你。”
若是往常,道人并不会得罪这书生,然而眼下大道有望,断不可能拱手相让了,颍下学宫之流还是日后再说吧。
运力挣脱了那无形的束缚,道人又是一印落下。
“先圣言:子不语,乱、力、怪、神。”
千古传唱之言,从许宴口中道出,一句一顿,看似极缓,却让那大印虚影凝固在半空,当那最后一句话落下时,更是直接将其震散。
被那存在摆了一道,许宴很不爽,刚好前面有个能拿来出气的。
“日出东山,明烛天南。”
一轮大日自许宴身前升起,那半空中的道人欲挡,然而那日光落在身上避无可避。
方才许宴那一句“乱力怪神落下”,除了震散那虚影外,更是打乱了他体内的真元运行。
此刻那日光落在身上,彷如照在积雪之上,道人的衣服被烧了起来。
怎么可能,我这袍子可是法器。道人心中满是惊愕,虽然身处日光之下,仍只觉寒意上涌。
“天与火,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以言载道,以意通神。
许宴又一句落下,熊熊之火从那烈日之中飘出,随后落于被束缚在原地的道人身上。
“倒不如让我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儒道。”
许宴眉眼微眯,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温吞模样。
“多谢”
青石站在那石屋门前,轻轻道了一句。
“无妨,职责所在”
说完,好似想到了些什么,许宴开口安慰少女道“你家天君强行以凡体纳天道,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并非他不想来接你。”
末了,看见少女几欲垂泪,似是不相信他的话,他又补充了一句“他此刻估计已经重伤倒地,躺在哪个地方了。”
看着少女扭身回了屋,许宴抬头看着那几乎如焦炭般的人影,轻轻说了句。
“知错没?”
没应声,他心中猛跳了一下,将那大日召回,烈日越缩越小,最后变成烛台落于他手中。
“啪”
一道焦黑的身影落在他的面前。
他走到那身影,观察这漆黑身影还有气没。此地隔绝道家神通法术,就算是装死他也不怕。
唔,还是活的。
许宴叹了口气,算了,还是救起来吧,刚好书院里还缺个杂役。
提着那身影,许宴朝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