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澜撇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回书上,她道:“你不是喜欢男人吗?别用这么暧昧的语气跟我说话。”
“真是的。”花青冥走近她,两只手扶在她的椅子靠背上,以一种笼罩的姿势把她圈在怀里。他弯腰俯视着她:“我是喜欢男的,但如果是澜澜的话,我也许真的会爱上。”
“我拒绝。”李景澜面无表情地合起书,“啪”的打在他头上,“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别像个流氓一样,给我好好说话。”
花青冥直起身子,摸着被她打的地方笑着说:“先生不愧是先生,教训起人有模有样的。”
花青冥坐到她桌子对面的椅子上,趴在桌子上注视着李景澜,问:“说吧澜澜,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我听谷主说你突然离谷,怎么又会来到朝熙国皇都呢?”
个中缘由复杂,李景澜无法立刻编出像样的解释,只能略过:“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不过我今天来找你确实有件事要你帮忙。”
她从衣袖中拿出竹筒,抽出其中的画像递给他,道:“你帮我找到这个人。”
花青冥展开画像,看了几秒便说道:“是千妍阁的人。”
“千妍阁?”
“对,是‘春风十里'中还算不错的青楼,这里的老鸨整天就爱搞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又是选花魁又是斗艺的,她手下的名妓眼角都会画上一朵代表这个人的花……不过这画的是梅花吧,很少有妓子会选梅花来代表自己,大多数都是诸如牡丹芍药之类的,用梅花的话会被人嘲笑附庸风雅,只会自讨没趣。”
“你见过她吗?”
“没见过,我平日可是个大忙人,这些完全无法与我‘望月楼'相比的青楼我从不放在眼里,能被我知道的只有花魁中的花魁。”
“你得意个屁啊。”李景澜对着得意洋洋的花青冥泼了盆冷水,“作为这条街上的经营者之一,你就不应该多去打探一些敌情吗?就不怕生意都被抢走了?”
花青冥毫不在意:“阿?我生意被抢走的概率可比男人生孩子的概率还低,不用担心!”
花青冥瞥见她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哈哈一笑:“虽然我无意去了解其他青楼的事,但是我好歹也在这条街上呆了三年了,区区情报网我还是有的。这条街上所有青楼里都有我的线人。”
李景澜闻言称赞:“你这不挺可靠的吗?我还以为你这么多年没有丝毫长进呢,为师很欣慰!”
花青冥听到她的夸奖整个人静止了五秒,然后突然跳起来把李景澜搂到怀里大叫道:“澜澜夸奖我了我好感动!时隔三年再一次听到我的澜澜的夸奖!啊!这简直比我今天爬上山顶还高兴!来亲一个澜……唔”
李景澜推开他疯狂凑近的嘴,忍着抽他大嘴巴子的怒气说:“你够了!”
楼下厅堂里又躺的横七竖八悠哉悠哉的小倌听到声音不约而同的想到,师徒关系可真好啊。
被李景澜用七成内力才推开的花青冥恋恋不舍的回到座位上,他道:“千妍阁的老鸨叫颜苏,是个麻烦的女人,她对手底下的人管的很严,我安在她那里的线人只一个妓子的婢女,不见得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事。”
虽然如此,李景澜还是抱着一试的心态让花青冥手底下的人悄悄召回了安插的线人。怎料她看到这幅画的时候竟然表现的一无所知。
“你回去吧,小心别露馅了。”
花青冥摆手命她退下,线人欠身后就离开了。
花青冥见李景澜困惑的神情,他道:“这也不奇怪,毕竟我是三年前才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这个人也是那时候才安插进去的。如果你要找的人三年前就消失了,我的人自然不会有任何消息,”
“三年前就消失了……被人赎身还是死了呢?”李景澜忖量着,如果是赎身了,那应该是嫁给了顾尚书才能生下顾轻舟啊……可是若是顾轻舟真的曾经有纳妾,不可能密不透风无人知晓。
难道和老鸨颜苏有关?
李景澜想了想,说:“凭你的关系我能和颜苏见上面吗?”
“凭我的关系?”花青冥一笑,“你大概会被她动用十个护院给轰出去。”
李景澜扶额:“你得罪她了?”
“不是我得罪她。”花青冥摇头,“是我俩结了仇。”
他道:“千妍阁曾经有一个家财万贯的大主顾,经常在那里一夜就散尽千金,后来他不知道为何迷上了白修文……就是楼下那个总是看书的那个小倌,就开始来我望月阁。”
“虽然我望月阁最不缺金主,但是这个人出手实在阔绰我也没有理由把他放跑啊,然后颜苏那个臭婆娘就带人找上来了,说我不厚道抢她的生意,派小倌勾引她的客人。”
花青冥啧啧感叹:“做我们这种生意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哪里来的抢生意一说,这个颜苏也忒不要脸,她的人被我的人轰了出去,从此这个仇就结下了。”
李景澜不理解了,问:“不过就是一个客人而已,同在一条街上生意竞争在所难免,怎么就结仇了呢?”
花青冥喝了一口茶来掩饰自己的得意,他说:“因为在这之前我已经设计抢了她十几桩生意了,有几次被她抓住了马脚,她顾及大家面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那一次的客人实在太壕了,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李景澜对他无言以对,这个小子当年在谷里就爱坑蒙拐骗,没想到步入社会以后依旧这么没有道德。
“何况我觉得呀,你问颜苏也没用,搞不好人就是她杀的,这个女人在自己利益攸关的时候什么做不出来,你要是贸然问她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这下又断了一条路,李景澜叹气:“果然靠你是没希望的。”
“别这样说嘛,我还是有用的。”花青冥神秘一笑。
“比如说?”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力量是什么吗?”花青冥随手把桌上一个瓷器挪到她面前,“金钱的力量!”
……
李景澜跟花青冥要了一身男装,她本来长得就显小,经花青冥的神乎其技的化妆术修颜之后立刻变成了青春的少年郎,连她自己照镜子时都暗自感叹这真是诈骗啊。
李景澜下楼时见桃彦看见自己时明显怔了一下。李景澜此时突然缺心眼地想,这个桃彦会不会也是化了妆以后才那么妖媚呢?
桃彦知道她是花青冥的师长以后对她尊敬了许多。他像是想跟自己说话,但是犹豫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姑……您……”
李景澜突然意识到,这傻孩子是在纠结怎么称呼自己。
“我叫李景澜,你叫我名字就行。”
桃彦害羞地点头,他说:“李前辈,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
李景澜暗喜这声前辈叫的可真好听,面上却云淡风轻地说:“去办点事儿,怎么了?”
他磕磕巴巴半天,才红着脸道:“前辈慢走!”
他话一落,身后传来一阵阵充满磁性的“前辈慢走”,此起彼伏。俊美的男子们在她面前恭敬地对她俯首行礼,让李景澜突然不知所措。
她被桃彦感染的也有点害羞了,对着他们摇手说道:“客气了客气了,我这就慢走。”
她出门的时候还很狼狈得左脚被右脚绊了一下。
靠在走廊上的花青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
他也在心里和她道别。他心道,先生慢走啊。
……
千妍阁虽然和望月楼在同一条街上,却也隔了几百米,李景澜边走边想花青冥可真行,隔得这么远还把人家生意抢了。
这几年受旱灾的影响,整个皇都的商业都萧条了不少,就算是夜夜笙歌的“春风十里”,如今夜色也黯淡了。
今夜只有月亮,李景澜突然想到,是东方昭喜欢的夜。
走至门口,李景就澜被两个姑娘拉进了千妍阁,她走进以后明显感觉这里比花青冥那里像风月场所多了,丫鬟忙着端茶倒水,妓子陪着客人饮酒作乐,擅乐器的艺伎规矩地坐在台上弹奏乐曲,时不时有客人被牵上楼上的厢房。
既然是青楼,自然充满了男女的调笑声和娇/喘,还有各种脂粉气味。大厅的吵闹让李景澜不由皱眉,她这还是第一次进青楼,纯情这么久,突然进到这种男欢女爱毫不掩饰的地方,她突然有种想临阵脱逃的念头。
拥有前世加上现世拢共四十多年单身经历的李景澜暗暗叹了口气。
“呦,公子面生啊,第一次来随便看看,有没有钟意的姑娘我让她来陪您。”
眼前摇着团扇,穿着一袭玫红色长裙的女人正是老鸨颜苏。她浓妆淡抹,眼角一朵风情万种的红色芍药,举止优雅又带着媚态,让许多男人目光不住在她身上留连。
李景澜坐在一处无人的位子上,她拿出一锭金,对老鸨说:“我第一次来,有点发怯,请妈妈叫一位资质久的姐姐陪我吧。还有,我不想和这么多人呆在一起。”
颜苏的笑容在看到金子之后愈发灿烂了,她把金子收进衣袖中,笑着说:“瞧公子说的,在我这里只要开心就好了,什么也不用顾虑。老钱!把公子带到楼上的‘棠'字屋,再去把若若叫来陪这位公子。”
李景澜由一个杂役领着进了一间宽敞干净的房间,她坐下之后随意看了看,很快若若就进来了。李景澜注意到,她右眼角下也有一朵花,画的似乎是海棠。
若若拉着她的衣袖说:“公子,让奴家给公子倒茶。”
李景澜暗暗打量着她,若若长得确实娇弱可人,可是年纪却不是少女了,看来颜苏真的给她找了个有资历的。
若若问:“公子想听奴家弹奏吗?”
李景澜点头:“弹一曲你擅长的。”
若若拿起一旁的琵琶,开始弹奏,她弹的是清平乐。她一曲如清泉击打岩石,空灵中带着韧劲,让人身临于幽深山林。
一个妓子能有如此高技,倒是让李景澜颇为吃惊。
一曲终,她抬头问:“您还要听什么?”
李景澜摇头:“不用,陪我聊天就行。”
“您想聊些什么?奴家不才,鬼怪话本还是名人传记都有涉猎,民间轶闻也略知一二。”
“你真厉害,竟然懂得那么多。”李景澜真诚的夸奖。
若若欠身答谢:“公子过誉。”
李景澜莞尔:“但是刚才那些我都不想听,我想听的是若若的故事。”
若若很意外,她反问:“我的故事?”
李景澜用真挚的眼神盯着她看,“我一直觉得朔城的妓子是神秘又充满魅力的,你们出身不好,却仍然努力的活着,用自己勤勉多年学得的技艺来换取他人的喜悦,很了不起。”
她苦笑:“公子说这些干嘛,若若不过是个妓子罢了,能得到你们这些公子的宠幸就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李景澜伸手抚上她发上的海棠花簪子,她微微一笑:“你的簪子上的海棠是真花呢,我看这里的其她人头上戴的都是精致的假花,你一定很喜欢美的东西吧,所以才会亲自去拾一朵新鲜的海棠。”
像是自己藏匿的小心思被发现了,若若的脸渐渐染上绯色。真是可笑,她这么大的人了,竟然因为一个少年红了脸。
“你有喜欢的人吗?”
妓子与客人谈真心是这一行的大忌,她却下意识的道出了实话:“有过。”
李景澜笑了笑:“能让若若你动心的人,一定是个出色的男子吧。”
她像是在细细地回忆往昔一般说道:“是,他很出色。”
“我猜,一定有人曾经改变了你,所以在所有的妓子都选择为客人弹奏娇媚的艳曲时,你愿意安安静静地弹奏一首并不能立刻抓人耳朵的清平乐。”
“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若若你刚才弹得那首曲子。”
若若眼中满是动容,纵然她不知道这个初次谋面的公子说的话几分是真诚,几分又是花言巧语。只是她的心太孤独了,孤独到就算全是假话她也愿意去逃避地相信这个人试图在了解自己……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她是阴沟地狱里长大的娼/妓,从来没有人认可过她的辛苦付出,只有一个又一个流水般的嫖客在玩乐以后暗地里对她嘲讽讥笑。
从未有人觉得她了不起。
“这个给你。”李景澜偷偷凑到她耳边,一边小声说,一边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面值一百两银子交子放进她的衣袖。
若若第一次收到这么多多钱,一时不知所可,她问:“公子这是为何?”
她道:“这是我自己给你的,你且收好就行,不要让妈妈看见了。你拿着,想买些衣服首饰就去买,想存起来赎身就拿去赎身。”
她自觉受之有愧:“我只是为公子弹了一首曲儿而已。”
李景澜道:“看着姐姐,我突然突然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流连青楼了。”
若若见他突然露出心事重重的表情,问道:“公子是有什么烦恼?您但说无妨,若若会尽力为您排解苦恼的。”
李景澜犹豫了一下,她道:“我的父亲过世了,他生前经常来千妍阁找一位妓子,他不曾爱过我母亲,即便是过世前,嘴里念叨着也是想来这里见那个妓子一面。”
“令尊真是痴情人啊。”若若眼中的酸楚一闪而过。
李景澜突然主动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是如此冰凉,竟然让若若反射的缩了一下胳膊。
李景澜注视着她,眼中噙着泪光,泫然欲泣。她道:“若若,我想看看那个让父亲一生都无法忘怀的人,那个让我母亲痛苦一生的人。”
如此风华少年,竟然一脸悲恸,让若若心生不忍,:“公子既然要找人,若若可以帮您去问问妈妈。”
李景澜僵硬了一下,她黯然地低下头,轻声道:“这些话,我并不是谁都敢轻易说出的。”
若若的手指一颤,他对着她这样卑贱的女子眉宇间竟然露出了自卑。这是个多么单纯而怯懦的男孩啊,让人看着就想要好好守护他。
若若的手重新覆盖住她的手,她道:“您告诉我,让令尊念念不忘的那个妓子叫什么名字?”
李景澜摇头:“父亲从不曾告诉过我她的名字,但是他说过,她的眼角下有一朵盛开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