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甲千钧,冲冠一蹴。
和谈场上的突然倒戈。
皇帝亲眼看见大父用徒手将最后的兑使撕成两瓣,他整个人都被这神力惊呆住了,吓得连朱厌剑都没握稳,若不是周云和用毕方剑烧毁了谈判场,贞使当机立断拖着他往回跑,恐怕他自己也要看到自己被撕裂。
皇帝手中朱厌剑的血似乎停不下来,一行人杀出了一条血路一直退到了行宫,哪知道面对的是又是一团团熊熊大火。
周云和说:“此地地势极窄,原国军若是集中兵力追杀,我们恐有全军覆没之险。”
在他的建议下,南国的败军退上了穆伊山。
原国的天空极蓝,纯白的云飘荡在穆伊山的半山腰,山顶常年积雪覆盖,海拔地势极高,好在山脚处的地形并不复杂,南国军上山不久原国军竟然停止了追击,恐怕是担心南国军依靠着山林险峻埋伏,于是南国军在山林的溪边搭起了篝火,扎寨露营。
皇帝问:“伤亡多少?”
贞史说:“还好,十之一二。”
皇帝说:“原国军没有追上来吧?”
贞史说:“没有,现在原国军攻势暂时稍解,只是叛军已到另一面山脚…”
皇帝说:“怎么可能,艺馨城的城关可是布了重兵把手。”
贞史说:“皇帝陛下,您忘了大父最后的话?他们恐怕是拿了艺妃殿下的兵符。”
皇帝这才反应了过来,躲过一劫的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狼狈地自言自语:“储君山已经死在了原国,艺妃被关在美女国的莲花宫里,现在云儿和雨儿也在原国的手里,朕无后啊。”
贞史说:“陛下,您忘记青妃了?”
皇帝说:“噢,对对对,是是是,赶紧用青鸟致书给青妃,让她速速西进清理贞德城的叛军,还有给刚撤军的水国右相同样致书,告诉他反攻原国,许诺他瓜分大父城。”
贞史说:“遵命!”
皇帝说:“对了,还有,再致书给凰城皇后,让她也派援军,还有物资,朕同意兵财相易,事成之后贞德城归凰城所管。”
贞史说:“遵命…凰城的皇后不是偷袭青云殿未果吗?她还会来?”
皇帝说:“她会来的,她知道如是凤城乾坤殿被攻陷,她的凰城也活不久…”皇帝说着远远地往南国望了一眼。
南国军当晚全部就着溪水暂栖,哪知道入夜后穆伊山上的温度下降得极快,南国军又多是夏天的行装,不少人冻得休克僵硬,也不知道贞德城和艺馨城沦陷造反的消息如何传了开来,想到白天突然被杀的士兵战友,想到自己的家眷和亲人还在南国生死不明,一种抗战情绪便弥漫了开来,前几个月连战连捷的自信骄傲姿态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一片哭丧声之中皇帝也失眠了,他认为大军留在山上必死无疑,现在最急切地是尽快从山的另一面下山,攻打穆伊山时翻山花了三日之久,自然不能和那个势如破竹人人激昂的情况相提并论,况且还不知道山的另一面叛军究竟是什么情况,据说有炎黄十三刀的刀主们也在其中,那些可是原国武艺最高,能够以一挡百之人,洛河八使如今只有乾坤二使在原国生死不明,其余均已殉国,想到这,皇帝不禁神色黯然。
但当他看到在一旁熟睡的周云和,又顿时略感少许欣慰,周云和的剑法远胜于洛河八使,甚至都快要和他自己不相上下了,得知是前皇帝的师侄,他便一路倾心相传剑法,相信他将来肯定会成为南国剑法第一人。
第二天,天还未亮,皇帝便下令西撤,众人埋怨不已,贴身侍卫周云和亲自断后,好在整日原国并没有军队追上山,大军也就相安无事,夜晚继续露宿山腰,哪知道第二天一早便发现又冷死了不少人。
皇帝说:“死了多少?”
贞史说:“差不多一成。”
皇帝说:“如此下去明天夜晚才能翻过山顶,今晚切不能再露宿,彻夜翻山吧。”
当日正午从后军传来了原国使者两个盒子,皇帝拿到后打开一看,脑中一片眩晕,两眼顿时充血,当即大喊:“三军听令,给朕杀下去,杀回原国,朕要亲手剥了大父!”
贞史苦苦哀求:“皇帝陛下,如此可是中了大父的奸计啊,他就是想用乾坤二使的头颅来激怒陛下您,周云和已经烧毁了上山的路,现在再杀回去肯定要中原国埋伏,再坚持两天就能下山了,青鸟的书信今天就能到右相、皇后和青妃手里!”
皇帝愤恨地紧紧握着朱厌剑,大吼了一句:
“把德史给我押过来!”
草木茏葱,栋宇峥嵘。
当腹中隆起明显有身孕的青妃看到青鸟送来的信时,她犹豫了。
明佑说:“青妃殿下,此时若是发兵西进求援皇帝,虽说能连克贞德城和艺馨城,但是青云城内势必空虚,凰城皇后此时若是偷袭,恐怕连青云殿都难保了。”
青妃问:“皇后不是中箭病重了吗?”
明佑说:“我太了解我妹妹这人了,她长年饮食极品神兽,骨肉肌肉完全不同于常人,身上的九尾狐衣本身就极难被刺穿,那天我们不是查看了落在地上的青弓箭吗?并没有血迹,她一定是装给我们看的,想让我们掉以轻心。”
青妃问:“那此时我们沿着?山北上,岂不是可以给她致命一击?”
明佑说:“回青妃殿下,在下曾是?山金矿的总管,那里的地形极其易攻难守,而且南国凰城一半的金子都藏在一个隐匿的金库,我们急行两日便可夺了那个金库,就可以牵制住凰城贪生怕死爱好钱财的掌军内监们,而且这样贞德艺馨的叛军们也就能不攻而退,他们本来就是因为长年战乱,加上皇帝对德史一族的苛政敛财而造反的。”
青妃说:“你说得没错,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再过两日皇帝就要面对西面的叛军,若是皇帝丧命于穆伊山,那青云城面对的可是整个复仇而来的原国大军和德史一族,他们现在手里握着储君云,我腹中的儿子成为不了皇帝的继承人。”
明佑转念一想,也一时默然。
青妃说:“小蓉,你怎么看?”
小蓉眼珠一转,说:“明佑大人,西面的青鸟是来了,北面的青鸟不是还没来吗?恐怕今天就要来了,我们何不看了北面的信再定夺呢?”
夷光修明,衿佩青青。
此刻夏国主管军事的首席大将军尉迟卫正骄傲地坐在嫖姚马上,看着擦得雪亮的护臂、胸盔和胫甲,他满脸满足的神情,手拿裨竈弓,急速行军,早在一日之前他就得意地将攻克育成城的消息塞进了青鸟的嘴里。
其实此刻还需半个时辰才能到育成城,这次南下蓄谋已久,精心准备,谋士、通粮、通材、权士、游士、方士、术士、算法数十人,攻城器械飞桥云梯巣车公车一应俱全,他把夏国最恐怖最神秘的禁卫军也带在了身边,虽说只有上百人,但他们是夏国军队里精锐中的精锐,无一不是以一挡百者,他们神情凶猛,精干敏捷,此次侵略南国势在必得,这也是宇文大人政治苟合失败后的必然结果。
从元史到亨史,这块南国最西北面的城池一直没能有长久的军政治理,久闻义史严于治军,尉迟卫知道刚被义史占领的育成城根基不稳,此刻正是攻城良机,此外,他还有个心愿,就是和号称南国剑师的义史一决高下。除了弓箭法稍逊夏国王子之外,裨竈弓弓身也可为剑,亦可为刀,尉迟卫被誉为夏国第一战神,他几乎是整个夏国军的师傅。
半个时辰之后残破凌乱、荡为丘墟的城郭便出现在面前,尉迟卫一声令下攻城,夏国的军队如同箭头一般就插入了育成城的主殿,义史军并没有慌乱,他们整齐有队列地面对着敌人,张弩拔弓之际,一头凶悍的青牛缓缓走到了阵前,牛角尖锐,似刺入天。
尉迟卫一声长啸:“想必这就是义史大人,只要我一声令下,我身后便会万箭齐发,你们没有水国的盾,是万万抵挡不了我们夏国的箭。”
义史说:“见过尉迟大将军,在下南国义史,敢问阁下是否有意遵循夏国古法,和在下一决高下,一战定胜负?”
尉迟卫说:“有何不敢?正有此意。”
这时,身在一旁的副官说:“尉迟将军,王子和国师有言在先,切不可在战场上比武,只需靠大军攻城取胜即可。”
尉迟卫瞬间揪住副官的盔甲,嘲笑道:“你小瞧我是吗?回去告诉你主子大巫师,让他看看什么叫兵不血刃。”他说完放下了副官,还是讥讽地说:“万一我输了,我自刎之后你就是大将军,你可以不用按照古法,这点我们心知肚明,你又何苦多说此话。”
尉迟卫说完便提嫖姚马向前,手中的裨竈弓也瞬间成了近战兵器,宛若一柄剑,又如同一把刀,其实他完全可以施放裨竈弓的绝技,义史未必能躲得开他的冷箭,只是他非要在大军面前和义史决战,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义史这边,青牛也不甘示弱,呼啸而来,顶着牛角快速突击,尉迟卫迎面便是一招“山上有木”,义史马上用“山下有火”接招,两人顷刻之间便已过了数百招,尉迟卫竟然只用南国剑法,让义史更为诧异的是,他对义家的九招剑法了如指掌,游刃有余,而且也并不急于取胜,反倒有种羞辱义史的意味。
“咣”的一声,义史的剑被他自己扔在了地上。
义史说:“尉迟将军,在下不是你的对手。”
尉迟卫大笑道:“承让了,那我们各自归营。”
忽然军中传来一句:“且慢”,一个刀疤中年男人缓缓走出,说道:“师弟,你只精通义家九招,你没看到他胯下的嫖姚马吗?骑战不会是他的对手,尉迟将军,在下愿意替师弟一试。”
尉迟卫冷笑了声说:“何妨再来一场,那就下马一战吧。”
周将军拜完之后便是一招“泽上于地”,这是德家的招式,哪知尉迟卫也不着急,裨竈弓一起便接招。杨将军掀起身子,凌空一击,“泽上于天”,直取尉迟卫身后,尉迟卫一惊,还是勉强用了义家的剑法,裨竈弓一震,震得他手腕生痛。
尉迟卫笑道:“哈哈,这才有点意思。”
义家招式虽多,但是套路比较固定,舞了半天大家都看出尉迟卫似乎只会义家的剑法,破绽也就随之而来,一来二去,倒是周将军占得先机,但也迟迟不下杀招,久攻不下。
“师叔,用‘中不自乱’克他。”突然军中传来一声娇弱的声音,只见一个满脸伤痕的黄衫女子在纯白天马上蹀躞而至。
“履道坦坦,幽人贞吉,中不自乱。”这是仁史家的剑法,这个女的难道就是被皇帝贬为贱民奴隶的允妃?
尉迟卫刚一想,周将军便抓住了他的漏洞,瞬间打掉了裨竈弓。没了神弓裨竈弓的尉迟卫也没有惊慌失措,但他突然不笑了,神色凝重地拿出了他身后青缎箭囊里的一支纯青色箭。
允妃喊道:“师叔,当心了,这是夏国的神箭。”
她的话音刚落,裨竈箭便一箭穿来,好在砸中了周将军的铁盔甲上,并没有刺入肉体,但周将军一时颠乾倒坤,天旋地转,昏厥在地,正当尉迟卫要取他性命的时候,义史上前抵挡了他,两人气力谁也熬不过谁,不停地喘气,僵持了足足一刻有余,双方军队都不知所措,然而就在这时,夏国的军队突然万箭齐发。
朝霞暝霏,扶疏微茫。
右相拿到青鸟信的瞬间,他就命令正在回撤的水国军马上调转了方向。
慕容相盈说:“右相大人,敢问这是要去何处?”
右相说:“慕容大将军,我命你率军急行两日,绕过射姑山脉,直取南国允承城。”
允承城?
慕容相盈一惊,允妃家族被灭门的消息他已经得知,但据说受尽折磨的允妃本人已经被救出,她的一颦一笑又出现在他脑海,说:“这可是侵略南国,敢问水国药王是否知道这事?”
“慕容大将军,敢问这是什么?”右相微笑地拿出了自己腰间的兵符。
慕容相盈说:“这是水国兵符,见兵符如同见药王。”
右相说:“好,既然慕容大将军深明大义,本相不必多言,我率一部分军队北上回水国皇宫,大将军身为友军,会见新仁史,擒住他,诱之以时局,告诉他南国皇帝不久即要毙命穆伊山,只要他肯献城归顺水国,保他在允承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顿了顿,接着说:“那一人自然就是慕容大将军了,夺城即可就地驻守,不必回到水国。”
慕容相盈说:“只是突然袭击南国恐怕未必是正义之战。”
右相说:“慕容大将军,有时候自认为在替天行道,只不过是另一种快感罢了,所谓正义又何尝不是这样?”说完就骑着犀兕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慕容相盈自然不敢违背右相的旨意,他连夜行军,到达允承城后,按照右相的计谋先是以友军的身份通知了驻守允承殿的新仁史,然后在宴会上直接拿住了新仁史,传达了右相的意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新仁史没有丝毫反抗,举手称臣,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就控制住了允承城。
夏陨妍猗,毒霾蛇虺。
当青妃亲自率领军队,联合夏国尉迟卫攻打凰城金银殿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青云殿已经在一片大火中浓烟滚滚,从青云殿外的杻树橿树林,一直沿着熏草,烧入了整个青云殿里,时日干燥,碰巧大风不止,殿内的守军完全来不及救火,这毒燎虐焰是由皇后本人亲自点燃的,她和凰城的军队从?山东面南下,金库正好在?山西面,所以两军错开,正好没有发现对方。
“这就是你偷袭朕的代价,青妃。”皇后捂着自己受伤的胸口,狠狠地说。
凰城的守军形同虚设,几乎所有被横征暴敛过的贱民奴隶百姓瞬间就推翻了各地的下品内监官员官邸,人人挥舞着的棍棒里使出的竟然是元史家的招式,这颇具讽刺的意味,若不是凰城复杂难入的结构和谁也不知道的巨大财富藏匿地,亨史一族空恐怕早就成了阶下囚,他慌乱地带领着亨家和中品以上的官员躲到了地下深处的避难所,李善诚与小茜子自然也在其中。
当贱民奴隶们和青妃军杀入了金银殿后,他们便凿开了城内路上的金砂银粒。这黄灿灿闪耀耀的金子银子,无一不是他们的血肉、眼泪、寿命换来的,他们两眼发光,贪婪憎恨地将这些金片放在自己的兜里。
“内监官员,无论品级,一律格杀勿论!”这是青妃的命令,也是所有贱民奴隶们的心声。
倒地的下品内监官员无一不被剁成肉泥,挫骨扬灰,再也没有人能看清那些凶神恶煞的朝服上绣的究竟是什么神兽。
明佑皱眉说:“这样下去暴民恐怕会毁掉整个金银城。”
青妃说:“不准他们进入金银殿!”
不受控制的贱民奴隶们还是不顾生死地进入了金银殿,那些奢侈华丽的摆设全部成了他们掠夺的目标,只可惜青妃军的弓箭还是让他们做猢狲散去。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明佑来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心中感慨万千,而青妃,则骄傲地跨了进来,她气宇轩昂,傲视天下,仿佛她才是真正皇后陛下。
青妃看着他微笑地说:“通往地下的密道就在这金银殿里,明佑大人知道的吧?”
明佑当然知道那个密道,他知道父亲亨史就躲在密道深处的房间里,那里藏着的食物和水够一百人存活一个月,只要他说出方位,他的父亲就要死在这里,而他,即将成为新的亨史。
青妃见明佑犹豫不决,当下接着怂恿地说:“新亨史何必如此犹豫?赶紧了结了这里,我们还要反攻去青云城的皇后呢。”
明佑握紧了双拳,想到自己多年以来的隐忍总算得以回报,兴奋不已,他要亲自告诉他的父亲,是他,才配做凰城之主,而凰城,再也不是贵女轻男之地。
岁月盈虚,人生与俱。
凰城某地。
李善诚抱头痛哭道:“什么南国剑法,都是扯淡,连五个青军都打不过。”
小茜子说:“主人,换成五个南国剑客你一样打不过。”
李善诚说:“哎,如今只剩下这么一点干粮和水。”
小茜子说:“主人,我的给你吧。”
李善诚说:“还是你吃吧,刚刚你肯定用不了不少气力。”
小茜子说:“主人,这是牛伤,敷在脚上会好一些。”
他看着这个在他面前的女人,她过于矮小和瘦弱了,都不像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危机关头,反而像是一个坚强的男人。
李善诚说:“不是说还有一个更大的地下宫吗?那里的粮食够吃一个月。”
小茜子说:“主人,要知道皇后的哥哥也知道那个地方。”
李善诚说:“哎,说到底青妃军有内应,否则不会破城破得这么快。也不知道皇后的军队是否能杀回来?”
小茜子说::“皇后不会再从?山东面抄近路回来,她肯定是去救西面的金库。”
李善诚说:“那这么说在这里待上一整天还不够?”
小茜子说:“何止是一天,待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主人,我们今天晚上一定要伺机逃出去…”
小茜子说着露出了她杀小云子时的那种坚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