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叶小戎灵机一动,假借归顺制住慕容思叶。唬得兀鲁特禾尼大惊失色,道:“立刻放了郡主,否则将你毙于掌下!”叶小戎右手紧紧扣住女子腕处脉搏,左掌按其头顶,道:“尔等闪开道路,否则小爷立将郡主毙于掌下!”兀鲁特禾尼急忙点一点头,道:“好,本将闪开一条道路,公子放开郡主殿下,如何?”叶小戎冷目而视,道:“大人勿忧,尔等闪开道路,小爷到了安全所在,自然放人。”兀鲁特禾尼疑信参半,道:“君子一言!”叶小戎道:“驷马难追。”兀鲁特禾尼审察两眼,道:“暂且信你一回,公子请便。”叶小戎心下吁了口长气,道:“屋里头和泥,命你部属牵一匹马过来。”兀鲁特禾尼迟疑片刻,道:“杨校尉,将马予他。”旁边杨姓校尉滚鞍下马,递来缰绳。叶小戎挟持慕容思叶乘上坐骑,道:“楞着作甚,快与小爷闪开!”兀鲁特禾尼高声吩咐,道:“众将士听命,闪开一条道路,无有本将号令,不得踏前半步!”
官兵们轰然应是,两旁退开。
叶小戎双腿一磕马镫,泰然自若驰出军营。
兀鲁特禾尼率领几十名骑兵,远远跟随。
大约半个时辰,行到一片郁郁山林。
叶小戎勒缰停住,道:“郡主殿下,在下多有得罪。”慕容思叶出言不逊,道:“公子行事如此卑鄙,岂是大丈夫之所为!”叶小戎嗤之以鼻,道:“自尔等蛮夷踏足中土以来,杀戮若艾草菅然。在下作为,怎及你们万分之一!”慕容思叶愤愤反驳,道:“大元将士刀下之人,皆乃乱臣贼子。”叶小戎又冷嗤一声,道:“要是当今皇上仁政爱民,何来许多乱臣贼子?”慕容思叶挣扎几下,道:“放吾下马,本郡主无工夫与你饶舌。”叶小戎道:“郡主殿下稍安勿躁,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慕容思叶极不耐烦,道:“讲。”叶小戎道:“江湖屡得传闻,朝廷四处抓捕年轻女子,押往边陲充军,可有此事?”慕容思叶怫然不悦,道:“哪个不知死的刁民无赖,胆敢议论朝政!”叶小戎道:“不管哪个议论,只说此事是否属实?”慕容思叶不以为然,道:“是又怎样,不是如何?那些年轻女子食不果腹,衣不裹体。朝廷之所以颁旨征军,乃为他们安定生活之举措。”叶小戎悲愤填膺,道:“一派胡言,请问郡主殿下怎么不往军前效力?”慕容思叶勃然大怒,道:“本郡主身分何等尊贵,焉能充军边陲!”叶小戎道:“郡主不过一介女子,与那些女子亦是母生父养。既为大元效力,为何不能效力军前?难道你生为人,他们生为畜生?依吾看来,郡主殿下若长民间,尚且不如哪些女子勤劳善良,明白事理。”
这一番话说完,直气得慕容思叶面红耳赤,右掌忽地挥起,居然向他面上打到。叶小戎左臂一格,顺势“啪”的扇在女子脸上,喝道:“不念年幼无知,小爷早一掌将你打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慕容思叶瞠目一怔,旋即捂住粉颊而视。叶小戎用力往下一推,道:“滚罢,免得脏了小爷坐骑!”慕容思叶“噗通”跌落马下,遂一骨碌爬起,道:“贼厮,本郡主杀了你!”叶小戎厉声呵斥,道:“郡主,好自为之!下次再教小爷拿住,必定取尔性命!”双手一提马缰,蹄声哒哒以远。慕容思叶手捂粉颊,跺着一双小脚破口大骂:“贼厮,下次遇见,本郡主定将你随碎尸万段......”
翌日晨起,大雪方止。
阳光照耀之下,屋檐悬挂一个个冰凌,慢慢融化开解,滴在青石砖上贱起水花。
河口镇,司宅。
叶小戎拴马大门之外树上,便兴高采烈奔入院内,道:“姨娘、父亲,孩儿回来了。”呼唤几声,未闻回应。又跑进堂屋,道:“小师妹.....”
房里空无一人,昨晚烧煮的一壶水,如故摆放大厅桌上。
叶小戎心下暗付:“父亲和姨娘至今未归,定是营救那些被掠女子去了。”想到这里,乘马折回校场。必经之路守候五天,仍然不见三人行踪。堪堪囊中羞涩,只得返回城中,臆度用马换些银两,继续等候。
却因马臀打着官府烙印,商贩们俱不敢交易。几经破折,方与一屠户换得十两纹银。
叶小戎怀揣纹银十两,来在巷口酒肆。从酒肆店东处得知,姨娘和司绿衣果然来过,至于去往何处,一概不详。担忧之下,叶小戎顿时不知所措。后经酒肆店东指点,劝他去丰子昌故居寻觅。叶小戎犹如醍醐灌顶,当即前往。
孰料司宅、丰宅往返两日,三人依旧渺无音讯。
叶小戎苦思良久,终于拿定一个主意:“那便是暗察明访,孤身寻找宝图。”
信州府,古称上饶。元至元十四年,隶属江浙行省辖治。
叶小戎通过官兵搜检,入城驻足望去。
但见两边屋宇星罗棋布,各行店铺一应俱全。“冰糖葫芦”、“鲜肉粽子”等吆喝声,坊间此起彼伏。
叶小戎旋信步集市,旋私下寻思:“月英宫在此设有分舵,莫如联络几人相助。”
正行之际,瞥见旁边有一酒馆。
叶小戎顿觉饥肠辘辘,右掌拍了拍肚皮,暗访:“且在这里用些膳食,再做计较。”边掀开门帘迈入,道:“店东,贵肆可有山珍海错?”店小二乐颠颠跑来,道:“客官哪里话,小店乃是一个酒馆,除了山珍海错之外,不作其他营生。”
叶小戎点了点头,道:“两荤两荤,再打一壶好酒。”
那店小二高声唱喏,道:“遵命,客官里面请。”
叶小戎挨窗落座之后,这才四下环视。却见邻桌对坐一个碧玉少女,相貌煞是美丽。
有霖江南《美人赋》赋证:“螓首娥眉眸生水,桃腮杏目樱点嘴。领如蝤蛴凃凝脂,肤似温玉染红晕。娇滴滴柳腰轻摆,俏袅袅芳香四溢。怜兮兮皓腕慢抬,轻盈盈馨风迷离。金莲翩翩醉海棠,柔荑落落沐花雨。不亚天女落凡尘,更赛嫦娥下玉虚。”
那碧玉少女柳眉微蹙,也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叶小戎目不转睛,直看得心猿不定、意马四驰。
蓦见碧玉少女抬起螓首,一双俏目望向这厢。
吓得叶小戎面红耳赤,慌忙侧身望向窗外。
那碧玉少女向他嫣然一笑,继而转向柜台,道:“店家,此距临安府还有多少脚程?”店小二站在柜台内,道:“大概六百余里之遥,小姐以何代步?”碧玉少女道:“无以代步,仅凭小女子双腿。”店小二道:“若是步行,恐怕须个十天半月。”碧玉少女道:“哪有牲口市场,吾欲置买一匹骡子。”店小二十分诧异,道:“怎么,小姐尚未知晓?官府早已颁下法令,寻常百姓不得贩卖性口。”碧玉少女叹了口气,道:“略有耳闻,请问轿子何处雇用?”店小二道:“小姐暂且用饭,少倾本店代为雇请。”碧玉少女道:“也罢,多谢二哥。”
叶小戎心下懊恼不已:“早知遇见这位女子,应该留下那匹军马。”
碧玉少女自言自语,道:“眼下大雪封山,本月怕是无法赶到临安。”
叶小戎满腹狐疑:“朝廷所遣侍卫差官,到处抢掠年轻女子。这位女子相貌绝佳,怎敢一人行走?”
碧玉少女伸出纤纤嫩荑,拿起桌上竹筷。
叶小戎私自付量:“不如今晚潜入军营,抢来一匹快马相赠。”
碧玉少女端起青花瓷杯,轻启樱唇小酌一口茶水。
叶小戎椅子上慢慢站起,至旁干咳两声,道:“小姐请了,不才这厢有礼。”碧玉少女举目端详他两眼,道:公子“何事?”叶小戎道:“在下有一匹快马,诚意相赠。小姐若不嫌弃,可只管使用之。”碧玉少女道:“快马何在?多少银两?”叶小戎道:“朋友借去,今夜归还。马赠有缘之人,亦无须银两。”碧玉少女道:“公子这般盛情,令人感动。然小女子要事在身,不敢迁延时日。”叶小戎道:“山中大雪方歇,只怕轿夫不敢涉险。”
碧玉少女缄默片刻,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为何出手相助?”
叶小戎随机应变,道:“在下姓伊,双字汉广。”碧玉少女道:“原来是伊公子,小女子名唤云燕燕。”叶小戎重新见礼,道:“不才伊汉广,见过云小姐。”碧玉少女起身万福,道:“小女子云燕燕,见过伊公子。”叶小戎复还一礼,道:“而今时局动荡,正值多事之秋。云小姐不妨寻着客栈,暂且委屈一晚,明日晨起上路。”云燕燕可否未置,道:“伊公子行色匆匆,不知将身何往?”叶小戎道:“在下与小姐顺路,亦赴临安。”
云燕燕“噗嗤”一笑,道:“怪哉,天下竟有这般巧合之事。”叶小戎讪讪而言,道:“冥冥之中许是天意,请恕在下唐突。”云燕燕慨然应允,道:“也罢,此行长路漫漫,小女子正愁无人结伴,如此有劳伊公子了。”叶小戎道:“多谢小姐,在下诚惶诚恐。同为江湖之人,吾等自当鼎力相助。”云燕燕道:“如此说来,伊公子也乃江湖中人?”叶小戎道:“正是。”云燕燕目不转睛而视,道:“小女子斗胆,敢问伊公子名号?”
叶小戎心中暗付:“江湖人称父亲玉剑书生,姨娘玉剑仙子,吾也添加玉剑二字,自称玉剑童子罢了。”当即抱拳作揖,道:“在下名不见经传,江湖人称玉剑童子。”云燕燕遂翠袖半掩花容“咯咯”一笑,道:“原是玉剑童子,小女子江湖人称银环仙子。”
叶小戎剑眉皱起,张口欲言又止。云燕燕眨了眨俏目,道:“伊公子,是否觉得小女子名号戾气太重?”叶小戎道:“云小姐说笑了,在下不敢。”云燕燕道:“伊公子酒菜未来,不如坐下一起用罢。”叶小戎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小姐。”云燕燕道:“小二哥,这位公子与吾一同用膳。”
店小二颔首应是,走来将他碗筷挪至桌上。
叶小戎道:“在下冒昧,请问云小姐前往临安府何事?”云燕燕道:“与伊公子一样,前往省亲访友。”叶小戎道:“在下祖籍富春,或许认得小姐亲友。”云燕燕道:“小女子亲友实乃一位德隆望尊之侠士,人称玉剑书生是也。”叶小戎神色不禁一怔,道:“云小姐所寻之人,莫非姓叶名风舟??”云燕燕道:“正是,伊公子认得叶大侠?”叶小戎道:“在下常有耳闻,却无缘一睹真容。”云燕燕怅然若失,道:“公子祖籍富春,却未曾见过叶大侠。偌大一个临安,教吾哪里去寻?”
叶小戎斟满两个瓷盅,端起面前一盅,道:“萍水相逢,既是有缘。在下借花献佛,敬云小姐一杯。”云燕燕道:“公子见谅,小女子不胜酒力。”叶小戎双手捧着瓷盅楞在半空,一时间窘涩不堪,饮也不是,放也不是。云燕燕见状忙端起茶杯,道:“小女子便以茶代酒,感谢公子赠马。”言毕,手中茶杯与他碰触一下。叶小戎转窘为喜,道:“不敢当之,小姐请。”
正在这时,后厨暖帘挑开。
店小二托着热腾腾饭菜,道:“客官,摆在哪里?”
云燕燕点头示意,道:“摆在这里,吾与公子一同用膳。”
店小二应是,放下酒菜退下。
叶小戎道:“江湖传闻,叶大侠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云小姐千里迢迢,寻他何事?”云燕燕目视窗外,道:“叶大侠是家父母旧相知,二老不日欲登门造访,故而修下拜帖,命小女子先行知会一声。”叶小戎道:“叶大侠名满天下,江南百姓无人不晓,彼时到了临安,咱们一问路人便知。”云燕燕道:“伊公子访的哪一位友,省的哪一位亲?”叶小戎道:“实不相瞒,在下也为叶大侠而来。”云燕燕道:“莫非公子令堂,也与叶大侠私交甚厚?”叶小戎道:“在下只是慕名而来,欲拜叶大侠为师。”云燕燕道:“家父母曾言,叶大侠从不收徒。公子此去,只怕会无功而返。”叶小戎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下赤诚一片,臆度叶大侠也会为之所动。”云燕燕道:“如此看来,公子早已成竹在胸?”叶小戎道:“也不尽然,只是姑且一试。”
谈笑风生之中,薄暮降临。
云燕燕道:“伊公子,预备哪里安歇?”叶小戎道:“在下初到此地,尚未寻见客栈。”云燕燕抱拳一揖,道:“那小女子先行告辞,公子慢用。”叶小戎慌忙站起,道:“小姐留步,明日几时晤面?”云燕燕道:“既是萍水相逢,便看缘分如何。”叶小戎道:“明日马匹送来,在下哪里赠予小姐?”云燕燕道:“适才只顾交谈,几乎忘却此事。明日午时,在这酒肆晤面如何?”叶小戎道:“小姐吩咐,在下焉敢不从。”云燕燕起身一个万福,道:“伊公子,明日再会。”叶小戎深深一揖,道:“明日再会,恭送小姐。”云燕燕道:“小二哥,饭钱由这位公子付讫。”
店小二道:“是,小姐慢走。”
云燕燕对叶小戎微微一笑,莲步姗姗走出酒肆。
店小二疾步桌前劝告,道:“客官,你莫叫他骗了。”
叶小戎道:“所言何意?”
店小二道:“此人目射凶光,绝非寻常女子。”
叶小戎面色一沉,怀中掏出两块碎银扔在桌上。道:“是好是坏,与你有何干系!快将酒菜收下,休要背后饶舌。”
店小二拿起碎银,道:“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叶小戎早已追出门外,寒风之中,望着女子修长背影,久久不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