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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对于胡大海的豪言壮语房君生是非常认同的,如果说在整个大窑口票选出一个肯为村民们挺身而出、揭竿而起的人,十个人中会有十一个人把票投给胡大海—―

“除了胡大海,还有谁会愿意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去到县里省里去‘告御状’呢?”

这是后来的房君生在和人谈起胡大海时所做出的评价,而胡大海也确实这么做了——虽然他一开始是极力拒绝的——“谁养娃娃谁盖房,谁吃【娶】婆姨谁拜堂,我胡大海才不当那出头的椽子哩。”

1999年年初的胡大海穿着一件熨烫的挺阔板直的绿色将校呢军大衣,正坐在伙房里的蜂窝煤炉子旁,认真的嘬着面前那一大盆羊杂割。

杂割汤里泡着两大块黄澄澄的小米饭,像极了奶白湖泊中飘荡着的两座金山。胡大海把脸凑到碗边上用力的一吸,那飘荡着葱花芫荽的湖泊便发出一阵的山呼海啸,将原本藏在湖底的心肝脾肚和血块粉条卷出湖面。两根毛竹筷子快速的一搅,原本热乎乎、滑溜溜的粉条便成为了捕住杂碎的网。刚刚被海啸卷得晕头转向的血块肚丝便被裹挟着带入胡大海的口中,祭了他那来者不拒的五脏庙。

“大海……你到底……怎呢说了?”

躲在毛领劳保军大衣里面的房君生戴着一双破了洞的毛线手套,正把双手贴在蜂窝煤炉子的烟囱上烤着。一个蓝边的搪瓷缸子正在蜂窝煤炉上煮着,据说是从南方运来的铁观音。

“我?我有甚好说的哩。”胡大海也不抬头,用力的吸了两口羊汤,“鱼代表鱼,虾代表虾,驴鞭子别代表那狗××,你要说全世界谁能代表我,那只能是我小子。为甚?因为我×他妈!哼,君生子你说你要去河源告状,那告状敢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这……大海,”房君生脱下手套塞进大衣口袋,露出一双白白嫩嫩的书生手,“大窑口村煤矿,三年至少少上报了5万吨产量,偷漏税达100万元,少交管理费25万元。”

白嫩的书生手伸进大衣内袋,掏出一叠折的整齐的票据,递到胡大海的面前,“你也是包煤矿出身的,咱们村子里的煤矿是个甚情况你还不知道?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那产量有问题了?”

胡大海接过房君生递过的单据,匆匆的瞥了一眼便丢在一边,继续低着头去嘬碗里的羊汤泡小米饭。他拿起竹筷斜夹过去,一座米饭山的山头便被夹平,再顺着山腰横着一插,整座山便已经分崩离析,只剩下潜藏在湖面上的碎石。

“大海——”房君生往前迈了一大步。

胡大海把碗里的羊汤米饭快速的扒进嘴里,米粒挂在了他唇边的胡茬上,成为了滑腻的金色的痣;汤水洒到了黑灰灼热的炉台上,发出滋滋的蒸发的响声;粉条顺着咽喉流畅的滑入食道,葱花却抗拒的粘挂在那两排参差的黄牙上;等到最后一口热乎乎白花花的羊杂汤都倒入了肠肚,胡大海才满意的打了个饱嗝,拿起一旁脸盆架上的毛巾擦了擦嘴:

“你要告状?你为甚要告状哩?大窑口三百多户人家、一千多口子人,怎么就偏偏露出你房君生来哩?你是头上长的角哩还是臀蛋子后头长着尾巴哩?”

“我……”房君生被胡大海的连环发问噎的不轻,“大海,我……”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我还不是为了咱大窑口的村民的利益哩?凭甚煤是大家冒着危险辛辛苦苦挖上来的,钱却都叫那些杀人不见血的万恶资本家都吸上走了?我——我就是看不惯!”

“君生子你悄悄地哇。”胡大海撇了撇嘴,“我姓胡的也包过大窑口的煤矿,那我姓胡的也是他妈的狗日资本家么。我他妈的还包了五年哩,比他牛福旺干的时间还要长哩。那我岂不是比他妈的牛福旺还要的万恶?”

“话不能这么说,那开国的那几个老人家们十个里有八个是他妈的地主富农出身哩,你能说他们也万恶哩?”房君生抬起手想去拍面前的蜂窝煤炉台,却被高温吓得伸不出手,只能恨恨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哎——那是人家坐了江山哩,”胡大海歪着头,右手手掌在大腿上有节奏的拍打着,“要不也得是他妈妥妥的‘黑五类’得发配到荒山野岭去住牛棚子的。”

“胡大海——你……”房君生腾的站起,鼓着双眼瞪着坐在对面的胡大海,“就凭你这几句话,放到那十年非得把你拉的菜市口枪毙十回!”

“就凭你现在的身份,供销社主任?小布尔乔亚?到不了那十年就先得把你挂的火车头上点天灯哩。”胡大海争锋相对的啐出一口粘痰,“论觉悟老子比你高得多哩,你还和我在这扯××蛋!”

“你要是真觉悟高,那你还能眼巴巴看着这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在咱大窑口作威作福哩?还能眼巴巴看着他们侵吞集体资产,损害群众利益哩?”房君生鼻孔翕动,“反正你胡大海愿意帮忙就帮帮忙,不愿意了就算毬,就当我今日没有来寻过你——反正我姓房的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说你告状,你要去哪里告?去哪个部门哪间办公室寻哪个官儿?还是你就打算和戏文里头一样,往人家那玛莎拉蒂前头一跪开始喊冤?老爷我冤枉,然后人家那官老爷就掀开轿帘子开始问你冤从何来?还拉住你的手本官一定给你申冤?《杨乃武和小白菜》你看过哇,民告官,先滚铁钉板,再打二百鞭!等的你血刺呼啦张不开嘴了才问你呀,有何冤情速速报来——气都快他妈的断毬唻还咋个说话哩?不说话?那就是没有冤情么——那你就是冲撞皇帝官老爷,发配到平城下煤窑的哇——这还是官老爷慈悲为怀宽大处理哩。”胡大海一脸戏谑的看着站在自己对面义正词严义愤填膺的房君生,发出一连串的质问。

“我……所以我这不是才来寻你商议商议了么。”房君生搬过一旁的板凳坐在胡大海面前,语气柔和了不少,“大海你见多识广,煤矿上你包了那么多年,和官老爷们打交道也比我多得多唻,你倒是给出出主意,这到底该怎呢办哩?”

据后来的房君生描述,当时的胡大海一共给他出了三条主意:

“第一条便是要有时间且有恒心——告状不是个简单的事情,也不是说你今日告的县衙里,明天县太爷就能给你把事情办好了,想要告倒这些孙子鬼你就你必须得做好持久抗战的准备——中国会亡吗?答复:不会,最后胜利是中国的。中国能速胜吗?答复:不能速胜,抗日战争是持久战。

第二条则是要有充足的资金——金钱是权力的敲门砖嘛,有钱能行万里,没钱就寸步难行。金钱可以买来权力,权力也可以换来金钱,你看那胡树根、吕爱民、牛福旺之流不就是这样?大窑口的村委会说的是他妈的村民选举哩,实际上还不是那几个货在背地里早就他妈的定好了的。小小的大窑口都是如此,更别提其他的地方。你去告状的你不给人家送点礼,人家连门都不一定让你进去哩。说起来也是咱祖上没积下那个德,咱要是有个胡强民那样子的爹,还用发愁他妈的告状哩?那些坐办公室的恨不得爬的地下舔你的腚眼子哩!

第三就是一定要寻对地方,正所谓阎王好斗是小鬼难缠,要找就得找个说话顶事的,找那些虾兵蟹将是脸难看话难听事情还他妈的难办。要我说县里头你就不要去哩,直接往上走,到市里头去告去,市里头不行再去省里头。”

“那为甚不直接去省里头告去?”

“那你咋不直接上四九城告去哩?你去站的他姓江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你房君生要为民请命哩!”

胡大海忍不住撇了撇嘴,“我不是都和你说了嘛,告御状搞不好是要杀头的哩。就你君生子这身板板是能滚钉板哩,还是能挨得住那二百皮鞭子哩——当然现在是新社会,滚钉板不至于,但是关你个十天半个月你又能咋地哩?”

“有道理,你说的对!”一直僵坐在胡大海对面的房君生缓缓地点了点头,忍不住长叹一声,“唉——要不还是你大海能起了山【指有本事】哩,你说这唻简单的道理,我他妈的硬是想不通!”

“不用说你想不通,我他妈的也想不通哩!”胡大海从鼻孔里发出两声轻蔑的闷哼,“问题想不通也没办法呀,社会就是这样个社会,咱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能他妈×有甚的办法哩!你以为我刚才为甚说不支持你去告状哩,我他妈的就是怕你是胡树根和牛福旺派来的奸细哩——你也不要说我胡大海小人之心,毕竟人心隔肚皮,是人是鬼敢是那么容易就能看透哩?”

“我知道,知道。”房君生端起蜂窝煤炉上的搪瓷缸子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灼痛了嘴里的溃疡,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混着铁观音味儿的凉气。

“这他妈的也过去大半年哩,你那状告的怎么样哩?”胡大海提着裤腰从茅房里出来,用力的拉扯着裤子前门儿的拉链。

“你又不是不知道,”房君生侧着身让开胡大海,自己走进胡家的茅房,解开裤子一泻千里,“我听上你的话去了市fan tan局,不管人家是阎王还是小鬼儿哇,至少脸色还真是不难看,一口一个同志,听的你还怪舒坦的,同志你请坐,同志你喝水。同志你来寻我们是为了甚事情?我说我叫房君生,我来举报大窑口村主任胡树根倒卖集体资产,矿长牛福旺虚报产量偷税漏税,举报这些当官的狼狈为奸、中饱私囊。又把那么长时间收集下来的文件都交给他们看——你要说我还留了个心思,给他们看的都是拍下来的照片,就是怕他们沆瀣一气抢走证据以后反咬咱兄弟一口哩。结果人家办事儿速度还挺快,没过多久就下了文件,说‘速交涂水县稽查处处理’。稽查处去了几回河源,结果屁也没有查出来。我问是甚情况哩,人家说寻不到证据,没办法证明我说的是真是假。我说我那些材料可都是真的呀,我要是说一句假话写一个虚字叫我房君生天打五雷轰,结果人家说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我们也没有办法。再往后人家连来都不来了——我他妈的还白白地挨了牛福旺两拳,警告我说再闹事就没有好果子吃哩。”

“你好赖才挨了两拳,人家可是要往死里闹我哩。”胡大海摩挲着额角的伤疤,眼中流露出一丝狠戾,“也是,人家胡树根和胡毛驴倒歇【聊天】时候不是说过么,除了他胡大海敢告我,全大窑口还有谁敢去告我的哩——你说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哩,心里头还不早就想弄死我以除后患哩。”

“那你打算咋办?”排泄完毕的房君生反射性的浑身一抖,扭过头看着站在茅房外的胡大海。

“我?我他妈的还能咋办哩?人家都想要你的命了,你又不想死,那不就只能先把他们都弄死?——我早就想好哩,先让他们逍遥上半年,等到过年的时候,春晚一开胡老爷就开始动手,我非得把他们这些孙子鬼都送的见了阎王,一个也不要想跑!”

“大海你净说笑哇,暴力可解决不了问题,有甚事情咱们还是得通过正当的手段解决哩。真要那么做了和胡树根牛福旺这些恶人还有甚的区别哩。你可不敢冲动行事哇!”

“那肯定的么,”胡大海笑着拍拍房君生的肩膀,“我这不是开个玩笑,我胡大海可是出了名的遵纪守法,杀他们害怕脏了胡老爷的手哩。”

“对,对。”房君生打个哈哈,“咱们都是生长在新时代的文明人,有甚事情肯定得做的合理合法,千万不能做出那违法乱纪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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