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月正圆。
今日江府里张灯结彩,自然不是为了庆祝什么中元节,而是因为今日是江府少爷的十岁诞辰。过去的这些年,江云天也是记得儿子生辰的,只是他不愿去想,因为这也是他心爱之人的祭日。
然而逝者已矣,时间会冲淡人所有的感情和记忆,生活总归是留给活人的枷锁。随着十年时间一晃而逝还有他江云天对亡妻的思念,虽然还是会想起,但早已没有那种锥心之痛。
江云天放下了过去,所以一到这个日子他就觉得以往对孩子有所亏欠,这些年从未给孩子正经地庆祝过诞辰。
天一擦黑,江府宴请的各位亲朋宾客就络绎而至。虽也算做是喜宴,但也只是给孩子庆祝诞辰,所以气氛颇为轻松。众人相互寒暄之后,便纷纷落座。
酒宴规模并不大,只四五桌酒席,来的都是些就近的亲人朋友。只听桌上的一位客人笑问道:“江兄,今日专为庆祝令郎诞辰而来,怎地来了这许久还未曾见得令郎出现?”
说话之人乃是一中年男人,五短身材,却生就一副笑脸,看年龄跟江云天相仿。
江云天笑道:“就你这厮心急,今日犬子初次与他的各位长辈见面,少不得梳洗打扮一番,还请诸位稍等片刻,咱们啊马上开席。”
那人笑骂道:“江兄不地道,怎么听你说得好像我图你家那口酒吃?我只听闻令郎生的是玉树临风,虽年纪尚小,可早有许多未出阁的丫头片子盯上了他。就等他来日长成,与他谱上一曲凤求凰,哈哈哈哈哈~”
席间众人听闻此言也是随之附和欢笑。
江云天见别人夸自己儿子,心里自是欢喜,也笑骂道:“你这厮打小就没个正形,现在都是应了叔叔的人,怎地说话还是如此口无遮拦?”
那人却是不以为意,正欲接话,忽听身后厅堂入口处一道清脆童声响起:“各位叔伯前辈们好,小子江临风给各位见礼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俊俏少年正站在门口对在座的宾客们抱拳施礼。少年锦衣皂靴,腰配琼环。虽然未到束发年纪,但头顶发髻长带,竟是浑然天成。明眸皓齿,顾盼流离,嘴角笑意浅止,好生的一副公子模样。
众人见之,无不啧啧称赞。
江临风面对众人的称赞并未有所言语,脸色愈发谦和,对着江云天道:“孩儿来迟,还请父亲责罚。”
江云天见儿子如此识大体知进退,脸上笑意更甚:“诶,今日是你诞辰,迟到片刻,你的叔伯们又岂会跟你计较?来来来,到这坐。”说着,招呼江临风坐到自己身边空座上。然后转身对身边的管家吴伯道:“吩咐下人们可以开席了。”
吴伯看了一眼江云天,又扫了一眼席间众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忍住转身去了。
江府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内,江梵罕有的对着一盆清水整理着自己蓬乱的头发。他早已看到了下人们匆忙的身影,也偷偷跑到前院去看到了众多登门的客人。他知道,今天是为了给他和哥哥庆祝诞辰。虽然有些木讷,江梵还是知道今日不能给父亲丢脸的。所以他早早地找出了一件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洗了脸,又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平日里江梵很少注意自己的仪表,所以房内竟是连一面铜镜都没有。
江梵整理的仔细,毕竟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过诞辰,要说心里没有什么祈盼那是假的,孩子终归还是孩子。
等到他觉得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便独自坐在院内石凳上等着父亲差人来传唤。但等了许久还是没有人来,江梵有些坐不住了,他看了看空中的月亮,明晃晃的。
“也许是杂事太多,父亲一时忽略了自己,再等等吧。”江梵如是的安慰自己,然后继续坐在石凳上等待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江梵心里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起身走向院外。
下人们比之前更加忙碌了,传菜的,上酒的,准备烟花炮竹的。每个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竟无人在意这个已经走到厅堂门口的二少爷。
江梵离着老远就已经听到席间众人的喧闹声。美酒佳肴的味道阵阵传来,钻进了江梵的鼻孔,落在了他的心上,有些堵得慌。他默默地来到廊下倚在门框上,屋内灯火刺眼。他看到了父亲与众宾朋举杯畅饮,看到了那个跟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哥哥在席间谈笑风生。他听到父亲对儿子的夸赞,也听到了众人的附和。里面的一切虽然只有几步之遥,但他觉得好像在看描述别人的画卷,在听别人的故事,而他永远只是一个看客。
江云天站起身来,抬手示意众人。宾客们见他有话要说,纷纷安静下来。只听江云天道:“诸位亲朋今日能来给犬子庆生,江某万分荣幸。自十年前,我痛失爱妻之后一直无法自拔,所以也忽略了孩子的感受,身为人父倍感愧疚。好在江某得祖师庇佑,这些年来有福无祸,犬子也是无病无灾。江某倍感庆幸,所以今日准备了一点小玩意儿,送给犬子以贺十岁诞辰之喜。”
说罢,只见吴伯端着一个木盘上前,木盘上盖着一面红色丝绢。
江云天揭开丝绢,一柄宝剑正躺在木盘之上。他将宝剑拿起,单手一提。只见利刃离鞘,寒光熠熠。江云天双手端剑于胸前,对江临风道:“剑,乃兵器中的君子。此剑名为寒都,乃昆仑寒铁所铸,剑长十七寸九分,重七斤十二两,锋利无匹又自带冰寒之气。剑刃可伤敌筋骨,剑气可入体生寒,这是为父当年拼死为宗门立下大功,内门大长老亲自赐予。你自幼练习《天道剑诀》,此剑正适合你。愿你日后亦能如剑一般,做个顶天立地的君子。”
“谢父亲!”江临风欣喜万分,慌不迭地扣头接剑。
席间众人听闻此剑来历之后,无不啧啧称奇。
一直安静看着屋内众人的江梵此刻想起了自己的柴刀。
江云天落座之后,只见主家客桌上一青衣道人也起身对众人道:“在下天道门出尘子,与江兄乃是至交好友,今日来的匆忙,未曾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各位莫要见笑。”说罢,自道袍袖口内掏出一物,摊开之后乃是一通体乌黑的小巧薄衫。
出尘子见众人不识得此物,于是笑吟吟地解释道:“此物名为乌蚕衣,乃我一缺一门中的好友所赠。此衣虽轻薄,但可避刀枪,并且可随主人身形变化而变化。今日就赠与贤侄,聊表心意。”
江临风听罢是两眼放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缺一门他是听说过的,那可以一个专门研制打造各类兵器机括的大宗门!纵使之前端的是一副大家公子的样子,但此刻却是暴露了孩子本性,一张脸上喜笑颜开,慌忙站起身躬身道:“小侄多谢师叔伯!”
门框外,江梵看着眼前的一切,咬着嘴唇。
他想要进去质问父亲,难道忘了自己有两个儿子吗?母亲的死只是跟他有关,可他当时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啊。难道自小就没有母亲的关心是他自己的意愿吗?江梵踏出的一只脚,但却凝在半空,最终还是缩了回来。问了又能如何?父亲还会因此更加厌恶自己吧。
江梵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默默地朝着自己小院走去。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洪亮的声音自院外响起:“江梵那小子在哪?给洒家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