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总是平静如水,又在不经意间掀起波澜。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铁红缨的太爷爷没能撑过这个冬天。
187年2月,任家老头说了来意,想拿回任家的铺子。
苏家的胖子又是尸骨未寒又是没有主意之类的说辞,任家老头说就当你默认了。
“再等等?等他们家出了能做主的,再商量?”
怀集堂的老头在城中转悠了一天,找了个摊子吃茶。
茶也吃不下,今天不知道吃了几个点心喝了多少茶水了,肚子里正难受。
干脆放下了茶碗,发一通牢骚。
无非交情关系都是狗屁,学医毫无意义,利益才是目的,拳头才是道理。
没人敢接他的话。
等他歇了歇,才有人提议:“不如明日再来?”
老头子一拍桌子站起来,又来劲了:“来什么来!苏家的只说宽限三天,谁不知道三天又是三天!铁家没一个识字的!”
当天,苏家人从怀集堂原先的铺子连夜搬走了。
怀集堂来了一群识字的铁家人,要求看字据契约。
“让老爷子发脾气烧掉了。”
“不要了?”来人跟任乔老熟人了。
“谁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任乔对儿子招了招手,你把那个拿出来。又转头对来人说:“给你看个厉害的。”
那人干脆坐了下来,后面传来哭哭啼啼的呜咽和惨叫声,他好不心烦意乱。
“老爷子到底醒了没有?”
任乔点了点头,年轻人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幅字。
好丑啊,那人辨认了一下。
写字的人用力过猛,最后一笔溅了墨,纸都糊了。
没看出来写的什么。
“老爷子写的?”
任乔点点头。
“老爷子说什么了?你别看我啊,真的厉害啊。这字,这力度。”
任乔知道这个人能胡言乱语一整天:“老爷子说:错的不是我们,是这个。然后老爷子就说不出话了。”他瞟了一眼那副涂鸦:“然后就去了。”
“那现在你们家?谁说了算?”
任乔点了点头,算是默认:“照方子抓药呗。”
“过来。”那人起身拉着任乔往后院走:“单独聊聊。”
他们没走多远,那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什么!老爷子真的那么说了!”
几个站着的铁家人都是皱着眉头,两个年轻小伙说了几句,自行离去了。
他们讨论了那两个或者三个到底是什么字,没有结果。
却很快开始担心今后的日子了,这个主家爷爷辈的中年人,明显站在任家那边。
还能回去吗?会怎么安排我们?该怎么对父母说?每年回去都是寄宿在亲戚家里的,煤山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吗?
两个年幼就进了城的铁家人,忧虑着各自归去。
煤山人从来没有放弃过进城的渴望,会就这样轻易放弃吗?
太久远了,自从东皇这个姓氏被一个叫徐臻的男人扫进了历史的尘埃。
“我们不该像对待猪狗一样被对待!”
徐臻死了,天下乱了,与我何干?
男人挖了一辈子的矿,临老了看着孙子戏耍。
夜深了,孩子不肯睡觉。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小孩子听着听着睡着了,梦里天马行空的想象着东皇家统御东方的景象。
小孩长大了勤学肯干,专心打铁。
生在乱世,他打了一辈子的刀,铸了一辈子剑。
人们的想象千奇百怪,所求不过杀人利器。
所有人都有遗憾,就像所有的人都会老去。
老人看着在作坊边上观摩的孩子轰然散去,咒骂着铸造师的工艺。
一个小孩跑过来告状:“爷爷爷爷,爸爸他最近竟然打农具,他们都笑我们。爷爷,你教我打铁吧!我们家的手艺没有失传!”
真好啊,替我去看看那个人们被当成猪狗一样对待的时代吧。
“我老了,挥不动锤子了。”
那个为了杀戮而杀戮,为了愤怒而愤怒的时代,算是过去了吧?
也可能是铁家的手艺确实到此失传了,他们再也没能铸造出斩断流言成见的绝世神兵。
几百年来家族兴起又灭亡,只有四个家族大浪淘沙。
城东的梁家、城南的苏家、还有医馆在城中满地开花的任家,只有铁家人一直窝在煤山。黄粱城唯一一个住在城外的大家族。
因为他们流着东皇的血,把徐臻们当做猪狗对待的人说的就是他们。
当然不是因为产业所在离不开,梁家的产业基础全在东海湾,家族还不是住在城里。
他们果然没有放弃。
梁斑斓总在睡得最香的时候被吵醒。
“就你拿到钱了。”
“出去。”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刚要进院子的人掉了个头。
“没吃呢。”
这人......怎么回事。
“我说的是早餐。有什么好去处吗?哦,你们不熟,我带路吧,该你们请的,对吧?”
走了几十米,他身边多了几个城管。
任家的医馆遍地开花,梁家也有几处,当初作为补偿圈在梁斑斓头上了。
然后前些天,梁斑斓大笔一挥签了字据卖了。
铁家和苏家的耍老赖不肯卖,结果任老头气死了,还烧了契约。
契约是三个老头按了手印的的权宜之计,那会儿城中乱,以当时事实作为依据,铁家和苏家代为保管任家被侵占的铺位,等乱子结束了,三个人再商量着让任老头交些保管费。
然后就不想还了。
铁家老头一死,任老头就想要回来。铁家没人能做主,苏家老头还想拖,任家老头中午在街上气晕了。晚上苏家养的猫猫狗狗差不多就死光了。
当夜任老头就嗝屁了。
苏家是连夜全搬走了。
铁家陆陆续续最后也搬走了。
没人敢刨任老头的坟要管理费,字据都给烧了,怀集堂是不认账的。
绕来绕去,只有梁斑斓一早收了钱,遭人恨。
可是铁家这次来人,不是来找事的。
“卖是可以卖,但是没必要,这不合法啊。况且,我是有感情的啊。”
“哪条法!”
“年轻人不要太暴躁嘛。没有法。规矩吧,可能?”
铁家想要三井巷,梁斑斓不允。
现今没有一条法例明文规定铁家人不许进城,以前应该是有过白纸黑字的。后来,就成了规矩。
成了规矩,在漫长的日子里,好像就懒得写成白纸黑字了。
“你们大房二房闹分家,回迁族人喝酒闹事,怎么还闲得来找我痴心妄想?你请的啊!”
梁斑斓塞了个包子站起来喝了口茶:“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