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啊……”我闭了眼,细细回想着,“她从小伴我一起长大,像影子一样的跟着我。从小到大,我若犯了什么错,她都跟我一起受罚;我若遇到危险,她总在前面为我挡着。我累了,她会背着我;我渴了,她会给我递水;我生病了,她会在旁边好好照护我,彻夜不眠的陪着我。她总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总知道我想要什么,最懂我,最好的为我办好每一件事情,任劳任怨……”
“然后呢?”女子的声音柔得似水,轻轻淌过,不留踪迹。
“然后啊,然后有一天,我生她气了,她喜欢上了我哥哥,而我,不喜欢我哥哥和她在一起。我冲她发脾气,对她说,我再也不要看到你。然后,我果然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她,很多人都说她死了,被我赐死的。”
“那么,真的是夫人杀了她吗?”挽香耐心的给我按压着肩膀,顺着我的话说着,就像小孩围着讲故事的人一样,问着故事后来的问题。
而很多故事,是没有后来的。
我睁了眼,推开她按着我肩膀的手,“易容可以易得再好,声音、性格可以改变得再怎么不同,但是有些东西,是怎么样都改变不了的。”
我直起了身,伸手,探到她的衣领,揪住,往下拉。
女子的身子蓦地僵住。
极慢极慢的动作,先是露出完整的脖颈,然后是露出美丽的锁骨,再然后,衣裳就要开到肩的位置……
“夫人!”挽香急切一句,滞了我的动作。
我嘴角一讽,“怎么,着急了?”
捏着的衣服微微掀起,已经隐隐看到衣服下面,肩膀处的皮肤,似有疤痕。我看了她一眼,最终没有把她的衣服全扯开,松了手。
见我罢手,挽香这才将衣服重新整理好,动作安然,没有半点急切和紧张。
我垂了眼睫,继续躺回去,“冷嘤秋既然对你下毒,就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你前些日子给她的那一巴掌,太过冲动。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挽香低声应了,“是。”
很多事情,总让人猝不及防。
当黎明的第一束光亮映上窗梗,我就已经没有了睡意。莫名的心神不宁,右边眼皮跳得厉害。
真正从床上起来,是应为听到了急切的敲门声,力气大得弄得门框好似微微晃了晃,“夫人!不好了夫人!挽香溺水了!”
几乎是浑身一震,脑海空白。下一刻,人已经掀了被子下了床,连外衣、鞋子也顾不上穿,跑到门口开了门,一把揪过敲门那人的衣领,“你说什么?谁溺水了!”
眼前的人,一副丫鬟妆扮,身上微湿,脸上,是苍白一片,似是受过很大的惊吓,眼角通红的,明显是哭过,“夫人,挽香溺水了,救上来时人已经没气了……”
我认得她,她是平日里和挽香关系最好的丫头。不可能拿挽香来开这种玩笑,也没有那个胆子在我面前开这种玩笑。
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一片麻乱。
脚上没穿鞋,一路上碎石、杂草磕得我脚心疼,我顾不上停下来观察脚的情况,一路跑到池子边时,已经密密麻麻的围了好多人在那。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有人看到我来了,连忙让出一条道来。
我努力镇定的走过去,看到的,是岸边有一滩水,地上躺了一个人,躺着的那人,熟悉的衣裳、熟悉的脸,正是挽香。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看到尸体的那一刻,我几乎是直接冲到了尸体边上,蹲下来。慢慢的,手微抖探了过去,没有鼻息,没有脉搏,没有心跳。
如遭电击!我怔在原地,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挽香的身上已经湿透,衣服在地上还在继续淌着水。头发被水紧紧的贴在了脸上。清秀的脸蛋苍苍白白,毫无血色,原本就不算细嫩的皮肤上露出红点状的尸斑。嘴巴却是深紫色。右手昨日被包扎过的伤口处,包扎用的绷带已经不见,伤口浸了水,已经完全裂开,皮肉往外翻着,最外面的一层已经被泡成了白色,微微肿胀着,伤口里面的血完全变成了橙黄色。
明明昨日才交代过她不要沾水,今天就……
我颤抖着的手在她脸侧脖颈处摩挲着,却突地想起,有些易容,遇水不化。
溺死……
电光火石般的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猛地揭开她的衣服,将衣服扯到她的肩胛处……
衣服扯开,女子肩胛处是白净一片,因为泡过水,此刻湿漉漉的。
不是她!不是她!不是那个人。
我在心底松了口气。
紧绷的弦好像缓缓要放下了,可蓦地又心中一紧,如果不是她,那么,这具尸体是谁?真的挽香?还是,我一直以来就猜测错了?
尸体手指的伤口,明明是真实的。
她不是那个人,她到底是谁?
清晨的池边带着微微的寒意,风一吹,我渐渐感觉到有些冷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匆忙间赶过来,连外衣也没有顾得上穿。
水,池子,溺死?毒发?
我眼底一沉,站起身来。眼里寒光乍现,不怒自威,“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站在前排围着的人被我这么一吼,身子微微朝后退了退。
人群里,一抹全身湿透的蓝影极其醒目。
“苡兰,你来说!”
见我突然叫道她,苡兰的身子极其明显的颤了颤,抬起了一张惊惶的脸,脸色苍苍白白,配着犹在滴水的发丝凌乱,她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记忆里,还从没有见过她有这样惊慌的时候。
眼底扫过一丝寒冽的阴沉,“怎么,哑巴了?说!”
“砰……”的一声,苡兰重重跪倒在我脚下,“夫人,苡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早晨出来,想到池边走走,不慎却崴了脚,掉到了池子里。挽香为了救我,自己也跟着跳了下来,她把我送上岸后,自己……自己却沉下去了。”
我冷冷看她,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寒冽无情,“你可知,糊弄了我,会有什么下场!”
“夫人,苡兰不敢有半点欺瞒!”女子在地上跪着,浑身的狼狈。
我沉了沉脸色,转头看向一旁围着看热闹的人。此刻,管家尤昆已经接到消息过来,见了我,眉宇间微微皱了皱,朝我颔首,“夫人。”
我淡淡开了口,“到底是我身边的人,有劳昆叔寻个风水好点的地方,把挽香厚葬了吧。”
“是,夫人。”
视线继续回到苡兰身上,声音已然冷了下来,“至于你,跟我过来!”
我转了身,头也不回,直接从池边离去。
一大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一路走回东苑,路途中遇到的众人无不侧眼看我,眉眼里多了几分猜疑。
我用力推开了房门,力道之大,连相邻的窗子都好似在响。
苡兰跟在我身后进了屋,一进来便乖巧的把门从里关上,转身过来时,我已经一巴掌甩了过去。
空气里清脆一响,苡兰已经摔倒在了地上。此刻,捂着脸看我,眼里惊慌微露,“夫人……”
“挽香是你设计落水的是不是?”我淡淡看她,眼底隐了几分要发怒的情绪,嘴角勾起,蓦地一喝,“你好大的胆子!”
苡兰在地上跪直了身子,“夫人!属下崴了脚不慎落水,挽香是为了救我……”
“闭嘴!”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冰冷,“崴了脚?刚刚跟我一路走回来时,走路的姿势不是挺顺畅的嘛!”
女子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呵,崴脚、落水、救人,你以为你这谎话编的挺好?”我眯了眯眼,眼中寒意更甚。“第一庄内池子很多,别的池子兴许可以溺死人,可你选的那个池子碰巧浅了点,还不足人脖颈深,你即便是真的掉进去,也需要人去救?”
“那是挽香心热,见我危急便……”苡兰急忙解释,因为激动,脸颊上透出几层薄红。
“我没叫你说话!”我打断她的话,嘴边讽起一抹笑,眸光暗暗,“据我所知,你是会水的吧。”
因为我不会水,所以跟在我身边侍奉的人都是会水的。
刚刚还红润的脸蛋,唰的一下便白了下去。
我俯下身子,与她离得近些。“怎么,你是看在平日我待她比较好,所以你恨了?偏要害死她才甘心?”
她的额角缓缓沁出几滴汗来。好几次张了张口,却欲言欲止。
“说话,我现在准你说。”
“是,我是记恨她!凭什么以她那样的性子,违逆夫人多次,夫人还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她!属下从未见着夫人待谁有这么好过!”似是鼓起了勇气,苡兰一口气说完,目光不再闪烁,无畏的看着我。
我眸光一沉,“她真是你害的?”
“以苡兰的本事,若要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工夫!苡兰……苡兰只是想把她推下水,小小教训一下……却不想她……”
似有闷雷夹带着闪电一划而过,心里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好像在隐隐作痛,带着沉沉的,闷闷的情绪……
我眼中一滞,冷哼一声,“手无缚鸡之力?若不是她对你没防备,以你那点本事能伤得到她一根汗毛?小小教训?你知不知道她重了毒,三日之内不能沾水!你生生害死了她,你知不知道!”
苡兰这才惊愕看我,眼里俱是不敢置信,口中喃喃,“怎么会……”
“哐……”窗外,突地传来石子滚落的声音。
我皱了眉,下一刻,便有女子轻快的脚步声慌忙逃离。
嘴角暗自浮起了笑,我压低了声音,“下去准备一下,我们今晚动手。”
“是。”苡兰平静的面容,再无一丝慌乱,好似之前的一切全然没有发生过。起了身,开门离去。
今天的夜晚,没有月亮。漆黑漆黑的,伴着时不时吹过的风,凉意层层。
东苑的主室里,灯火明亮着,却是门窗紧闭。
从外头路过的人隐隐的可以听见屋子里有这样的对话:“夫人,您还是吃点吧……”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和央求。
“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可是夫人……”
夜色如惑,无人知晓,清幽安静的假山之后窜过一道黑影,灵巧的翻上长廊,避过侍卫,轻悄悄的开了一扇窗,一缩身形仿如灵猫般迅速闪入,窗门在身落的同时无声闭上。
黑暗里,一点光亮毫无。
黑色的身影在房内随意绕走,小心的避开了屏风、座椅。走到桌案背后的柜架前,俯身,从下往上沿着柜子上的一个个小抽屉数上去:一个、两个、三个……第七个。
顿了顿,伸手,将手放到柜子的最左边上,然后,顺着柜子将手向右移动,经过一个格子、两个格子、三个格子,然后,是第四个……
蓦地,停止移动。将柜子的抽屉拉开,手伸到里面,摸到一个凹陷部位,用力一按。
手中一沉,抓到一个东西,然后将东西左右各转三次。
静谧的空气里,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声音。
黑色的身影手里抓出一个盒子来,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张羊皮。袖中一动,指尖捏出一颗小型夜明珠来,在这漆黑中绽放出莹莹光亮,细微细微的亮,柔和,不刺眼。
将这点光亮快速在羊皮上移动一阵。然后,收了珠子,满意的将羊皮收回盒里,放回原处。
夜黑暗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堡主书房旁的某处屋舍突然着起火来,火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上窜,不到片刻,已经火光漫天。
夜色被染得通红。
“救火!快来救火呀!”
安静的晚上,慢慢热闹了起来,叫喊声,救火声,议论声,此刻起伏……
东苑内。
“都说了我不吃!滚出去!”
片刻,蓝衣女子端了一碟饭菜破碗的碎片出来,脸上是一脸哀愁之色。
几只灯笼引着一群侍卫过来,见着苡兰,抱拳一礼,“庄内起火,管家担心火势蔓延到东苑,吩咐我们过来看看,不知夫人可有受惊?”
话刚落,房内就熄了灯。所有人都愣了愣。
苡兰的脸上淡淡皱了眉,“东苑无碍,夫人心情不好,你们就不要打扰了。”然后,端着手里的东西,径自往一边去了。
侍卫几个留在原地,面面相觑片刻,守在了东苑里,便像是往日站岗一般,睁着双目,神情严峻的不放过周围一丝异动。
南边费力救火,北边安静沉宁。
南北各飞入一道黑影,跃过假山,飘过花丛,掠过小池,穿过长廊,越过高墙……
足落无声,快若闪电。
守门的侍卫擦了擦眼睛,刚刚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飘过,莫非是眼花了?
墙角传来一声细微的猫叫,“喵……”
侍卫恍然,哦,是猫。
这个季节的阳光暖儿不烈,照在人身上舒舒服服的,颇有倦意。
时隔多日,我再次看到这个妖冶的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