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巧目光在人群里前后左右地巡梭,那目光温柔而又充满希望,就像老农看着自己地里的庄稼。这个时候不得不说一句,这些孩子虽然都较他年长一些,可是身高上还真没几个高过他的,这多少助长了他的优越感。
“看人能看出贪婪口水的,全天下你是独一份!”好心情被一个不着调的老夫子打断,巧巧非常不满地哼了一声。
“你还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吗?傻子都看得出来龚真是你儿子。没人想要打听你那点隐私,你只需要点点头我就让那个奇怪的麽麽搬去你那里住,今晚就搬,怎么样?有没有动心?一对老情人咫尺天涯地相见不相认我都为你心酸!”
“关你屁事!”郭歪七一抖袍袖怒道,“看破不说破方为真君子。”
“那好,随你喽。”
“君子为善如清风拂面,润物无声……”郭歪七目光闪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多少出现一抹不自然地潮红。
“得,我这好人还必须做了,否则就成了小人伪君子!”巧巧恨恨地道。“今晚就让你老人家称心如意,得偿所愿。”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把手一伸道,“算你本事,这就有了章程。拿来看看。”
郭歪七抖抖手中一叠小羊皮,略有些得意。不料巧巧只看了一眼就怒气冲冲地甩手丢得满地都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郭歪七对他这一反应似乎早有所料,抖抖袍袖,笼着手看那些散落的小羊皮被风吹得满地翻滚,山羊胡翘得越来越高。
“他妈的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走在山谷里的巧巧怒吼连连。本以为赫鲁台一走,自己手里文有郭老头武有阿哈,有人有地,想要大干一场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哪里会想到,这个阿哈堪比二哈还蠢。叫他练兵他大手一摊,一脸懵逼地问,“兵在哪里,马在哪里?”那个老不羞一道“计划书”做得倒细发,说得头头是道,“无农不稳,无商不发”。可你他妈的让我去哪给你弄农田水利、耕牛铁器?说来说去还是拿皮毛、山货去跟人家女真、蒙古人去淘换,这是没错!可等老子换够那些家伙什头发都白了,你叫我做愚公吗!
看着阿哈那张大白脸就来气。作为山谷里唯一一个小有武力的成年男子,你他妈的不去护卫在草垫子上打草的孩子们,跑来后山干什么?就不怕孩子们被狼叼走一两个!啥也不必说,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赶走了心净。这里就两妇人,一个龚麽麽一个老妈,有老妈在谁还用得着你护卫?
不得不说还是老妈给力,一匹土黄色大嘴巴小耳朵马驹子倒攒四蹄困住喽,就这么在雪地上拖行,根本不顾人家马妈妈还远远地缀着。龚麽麽脖颈上挂着一串活蹦乱跳的灰狗子、花栗鼠。看她脸色煞白梗着脖子的模样,巧巧不敢相信她还有下次跟来“采集”的勇气。
接过龚麽麽手里拎着的两条软踏踏的花蛇,摘掉她脖颈上的松鼠。老婆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倒在地。巧巧有些不明白老妈为什么虐待这么一个少有的干净人。说是虐待完全是因为被打跑的阿哈刚才明明像没事人一样的杵在那里,这种活计干嘛非用龚麽麽?
呱哇楼接过巧巧递上来的水囊,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温水。她知道这是儿子把水囊在皮袄子里贴身揣着,这才没有被冻成冰疙瘩。对于儿子的孝心她从来不推辞。自己喝饱了水就交给龚麽麽也喝。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也不知道到底口渴不口渴的龚麽麽嘴唇刚刚接触到水囊又被她劈手夺了过去。
不理会两个女人之间的斗法。手指着马驹子笑道,“妈哎,这是匹一岁口的野马驹子,你拖它干什么?那匹母马都要急疯了,几次都要冲过来救它的孩子。按规矩咱不能惹带崽子的母马吧?”
呱哇楼撇撇嘴道:“还不是你想要马!那个阿哈就是个没用的,我把发现野马的地方指给他,要他抓住那匹马王,吓得他尿了裤子……屁用不顶!还得老娘出马。今天抓俩明天抓仨地早晚都给你抓过来……”
“妈哎!野马不能骑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还都夸你聪明,我看你就是个糊涂蛋。野马不能骑,可以拿来配种啊!等开了春赶紧叫阿哈带上寨子里的那些货物,去找蒙兀人换马,只换公马,不需几匹就能把事都办了。”说完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这主意好!都喜欢拿家马配野马,咱这回反其道而行之,拿野马配家马嘿嘿……”
龚麽麽非常想立刻远遁,离这对无形母子越远越好。见她悄悄往过挪动屁股,呱哇楼眉头立刻皱成了川字,就要发作。巧巧急忙拦住,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些话。呱哇楼先是疑惑不解继而哈哈大笑,道,“这是好事啊!”巧巧眼珠一转,又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一番。呱哇楼直笑得前仰后跌。看向龚麽麽的眼光不由自主地有些异样。龚麽麽心头打鼓,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住了她。
当晚,巧巧在自家正房堂屋里开了一个不成功的会议。说不成功,与会的人都是早有预判的。但是大家对于马的问题解决方案,以及巧巧取消草甸子打草的工作方针还是很欣慰的。在冰盖子还有一尺厚的情况下去草甸子打草简直就是没脑子的人才会做的事情。因为这件事情,郭歪七甚至考虑过召开四个大人的会议,建议取消巧巧的领导职权。考虑到呱哇楼严重护犊子的性子,阿哈唯女主人马首是瞻的马屁嘴脸以及龚麽麽态度不明的状况,这才迟迟没有付诸行动。现在好了,大家都不用再瞎忙活了,接下来该教书的教书,该打猎的打猎,该晒太阳的晒太阳,该缝缝补补的缝缝补补,该胡作非为的胡作非为,一切回归正轨多好。在一屋子人长长舒了口气的同时,巧巧又发话了。
“接下来,郭先生只管教好你的书。一百二十一个孩子,其中女童二十一男童一百,都要教授文字,不可以遗漏一人。从明天起,所有人只许说汉家官话和通古斯话,汉家官话为主,通古斯话为辅。男孩子一律改用汉名,再有使用什么大树,狗熊,石头,粪蛋,老虎,野狼,毒蛇这样名字的家伙,一律不许吃饭。阿哈,你给我闭嘴,不要问我为什么。否则没你饭吃。你这名字就不行,妈的总是占人便宜,赶紧给我改掉。”顿一顿,见阿哈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表达什么意思,也不去理他。向郭歪七问道,“不知郭先生用何书为学子启蒙?”
“自然是《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为上。”郭歪七捻须笑道。
巧巧点头道:“这个使得,在下的师门里还有一本叫做《弟子规》的启蒙书籍,亦堪称启蒙经典,先生可一并教授。”巧巧说完后半句话就后悔了,这个时代的字跟刘文彪所学的简体字它不一样啊!可话已出口,犹如泼出去的水,顿时脑后生津。
“喔!”郭歪七兴趣果然顿时大增,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自从算学一道被巧巧无情碾压,他对那个加里敦学派的兴趣简直到了狂热的程度。其他与会人等本来是抱着或凑热闹或捧场或撑腰的态度,正觉得无趣,现在突然有了新热闹也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都将眼睛直勾勾地瞧向巧巧。
巧巧脸上微微一红,心中极速盘算着如何应对。嘴里敷衍道:“改日呈与郭先生罢……”咳嗽连声,定定心神,继续道,“郭先生教书,诸事皆可自传,唯有一条不可。”
郭歪七愕然道:“什么?”
巧巧肃然道:“不可教授八股骈文!绝对不可以!否则没有饭吃!”一句话出口死死盯着郭歪七看。以为他会断然拒绝或者会有更激烈的反应,没想到老夫子初时的惊愕之后反而是捻须哈哈大笑,似乎还冲着自己眨了下眼睛。
“什么意思?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巧巧有些恼怒。
“喔,喔……”郭歪七忍住了笑,道,“读过《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也只能算是启了蒙略通文字而已,想要再进一步就要看天分。天分好,可以接下来熟读四书五经然后习练八股文章。老夫六岁启蒙,十五岁上童试得中童生,此后直至四十岁上也再无寸进。八股文章嘛,嘿嘿,老夫可没那本事教学生,你想多了!”
巧巧瞬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咽了口唾沫,再次咳嗽一下道:“从明日起山谷中所有人由一日两餐改为一日三餐,着为永例……”
“噗嗤……哈哈……哇哈哈……嘿嘿……”巧巧话音刚落房间里就响起来一片歇斯底里的笑声。躲在寨门前的好奇孩子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巧巧佯装恼怒地只说了句:“怎么?”就再也说不下去,跟着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这会就没办法再开下去了。于是除却巧巧之外大家如蒙大赦般地一哄而散。
第二天卯时刚过,明显睡眠不足的阿哈带着一张苦瓜脸来到寨子里,作为奴仆,每天的第一时间给主人请安,听主人训话是最起码的专业素养。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昨夜隔壁老郭的帐篷里不断传来女子大骂自己的声音。当然不是女主人的声音,那么是谁?敢嘛骂自己?好在后来消停了,最近总走背运的阿哈决定不再追究。然而睡到半夜的他再一次被吵醒了。这次不是骂声而是奇诡的哼哈声与女子毫无廉耻的呻吟声。阿哈大怒,当真是欺负老实人啊!当他愤怒地掀开隔壁帐帘后,迎来的不只是一只臭鞋,还有一连串无休止的男女谩骂。这一夜都没能再消停过。
一整天都昏昏沉沉地,哪怕被巧巧一连揍了几次还是忍不住哈欠连连。脑子里不清醒就容易吃亏。自己的腰刀不知道怎么就被巧巧骗去劈砍木头了,甚至都没有问巧巧为什么不用赫鲁台赠送的那把匕首,其实那把匕首更加的锋利。
巧巧只做了个示范就要求阿哈继续完成剩下来的工作,否则没有饭吃。“什么剩下来的工作!一百二十二个沙池,你连一块木板都还没完成好吧!”不过嘛,上行下效,阿哈在这一点上绝对是个经验老道的人。转脸将年龄较大的几个少年召集了过来,下了死命令,要求他们哪怕是用牙齿咬也要把沙池给咬出来,否则不给饭吃。
傍晚,当阿哈高举着松木棒,一下下抽打在面前一排六张大大小小的屁股上的时候。巧巧正与郭歪七争执不休。原因是巧巧要求郭歪七必须从一开始就教孩子们使用“简体字”。什么《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等等必须使用巧巧重新用简体字抄写的版本。说什么很多汉字结构过于复杂,笔画繁复难记,学习起来费时费力。郭歪七却认为,这是刻意的毫无必要的虚伪表现,是掩耳盗铃,是对汉学的不尊重,是背叛……巧巧听后大怒:“老子既不是棒槌国民也不是日照大神的后代,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事才不会干!老子就是懒不行吗?繁体字谁喜欢谁保留,反正老子的简体字每个人必须学会。”并扬言:“老子的简体字将来一定会盛行天下,凡是脑门上有两个窟窿眼的家伙,他可以不认识他妈但必须认识简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