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仅仅三个多月的婴儿来说,开口说话当真早了些,甚至有些诡异。呱哇楼却不管这些,儿子能开口叫妈,当妈的怎么会有去责备他的奇怪想法。尽管“妈妈”这个称谓有些令她不太自在,这才刚开始嘛,总要慢慢适应的。
“啊……”正沉浸在母爱的幸福感中的巧巧,被呱哇楼一声惊叫给吓得一激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呱哇楼狠狠拍了一记额头,然后冲着他眨眨眼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放下巧巧,兴冲冲地去了。也不管满地的泥泞再次弄脏了她的宝贝儿子。巧巧扁扁嘴,心道,“上辈子没有妈,这辈子给了个一位是上天的补偿,却最终还是个二把刀”。没办法还得自己倒腾着小手小脚爬回去,只是脸上不自觉地溢满笑意。“有这样的一个妈好像也不错,这可是连老虎都敢斗的主,这辈子有她看来用不到自己为了生存再把人头打成猪头了。”
没等巧巧爬进毡包,屁股上就重重地挨了一记。后颈皮肉一紧又被提到了空中。巧巧认命般地耷拉着脑袋任由呱哇楼施为,只想说一句,“妈,我是你儿子不是小兽,您虽是野人但也不是野兽,咱用抱的成不?”
被涮洗的时候,巧巧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等呱哇楼将他放到一块温暖的岩石上才发现——老妈的咪咪鼓鼓胀胀地比平时大了不止一圈,还在不停蠕动,唬得一跳。伸出小手赶紧扒拉皮筒子。被呱哇楼一巴掌拍了个屁股蹲儿。然后就见她从皮筒子里面掏出两个湿哒哒地毛团子。等看清了那分明是两只未足月的小老虎,巧巧骇然变色。“真是个疯婆子!不知死活的疯婆子!”本以为她今天只是赶走一只大老虎,没想到她居然是跟一头带崽的打架!现在连人家孩子都弄回来了,不用说,那只母老虎马上就会找来算账!而且是不死不休的那种!巧巧的惊恐叫喊听在呱哇楼耳朵里只是无意义的哼唧。撇撇嘴很是不满意儿子的表现。“怕老虎的北山人还是北山人吗?”说着将两只虎崽塞在他怀里。说道:“额……妈妈要你长成个大英雄,怂包儿子我可不要!先拿这两个小崽子练练胆儿吧。”见那两只虎崽果然冲着儿子呲牙,还发出呜呜地狗样的声音,伸手在脑瓜皮上就是一记,虎仔掉落滑入水中。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儿子较之两只虎崽更加娇嫩。咳嗽一声,柔声道,“可怜的,本来应该有三只,被野狗叼走一只,这两只不拿回来也过不了今晚……”捞起在水里挣命的两只虎崽揣进怀里,又抱起巧巧,高兴地道,“走儿子,妈妈今天晚上给你炖虎骨汤……”巧巧一时无语,“这女人,刚刚还在说人家虎崽子可怜,转脸就要炖了吃掉……”
晚餐果然有骨头汤,不过不是拿虎崽子炖出来的,如果真是那样,巧巧觉得自己可能喝起来会很哀伤。拿虎妈妈炖汤就不一样了,身为百兽之王居然连个女人都打不过,就活该它被炖了喝汤。望一眼蜷缩在一起的虎崽子喝一口汤,喝一口汤望一眼虎崽子,巧巧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很彪悍,场景也丝毫没有违和感。直到呱哇楼掰开虎崽子的嘴巴灌进去剩余的汤汁,才觉得胃里稍稍有些膈应。巧巧把这种奇怪的感觉归罪于自己投胎野人的时候不够彻底,夹带了太多私货。
吃饱喝足的母子俩依偎在一起,对着虎兄虎妹(呱哇楼亲手查验过一公一母,至于为什么不是姐弟俩,呱哇楼自然有她的理由。)指指点点,品头论足。巧巧对呱哇楼给这对虎氏兄妹起名字的提议毫无兴趣。一般来说,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下,人要想养活未足月的野兽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何况用的还是呱哇楼最粗暴的养殖技巧。
事情总是有出乎意料的。第二天,两只虎崽子都还活着,第三天仍然活着两只,第四天不但活着的是两只而且还企图与巧巧一决高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呱哇楼依旧很忙碌。乖宝贝在他的努力教导下会说的话越来越多,虽然走路依然靠爬但这已经让她对这个孩子很满意了。谁家的孩子下生几个月就会喊“妈妈”?呱哇楼家的;谁家的孩子下生几个月就自己会爬出去拉屎撒尿?还是呱哇楼家的!当然这里面可能也有丈夫巧驴的功劳。
想起巧驴,呱哇楼的脸色就不再好看。也不知道他仗打得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呱哇楼不愿意多想巧驴为什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还没有来找自己。不管是哪种答案都不会让人开心。出于同样的原因她也不愿意去寻找自己的族人。母子两个人在这里生活得也挺好。有时候谜底揭开才会让人更加的伤心,不如就这么活着盼望着来得有希望。
孩子总在长大,每一天都能给她带来成长的惊喜,或者烦恼,这已经使她很满意了。唯一的缺憾是两个人的山寨里无论如何一年四季都有些冷清,尽管现在增加了虎崽两张嘴。
不断长大的巧巧在与母亲二人的交流中,很快弄明白了他所处的这个世界。这里不是寒冷的冰雪异世界,而是刘文彪那个世界里所谓的外兴安岭地区。时间上是在弊病丛生积重难返的晚明,同时也是建州女真人的膨胀期。自己那便宜爹爹和他的精壮族人们正是因为要与建州女真人开战才与自己母子分别。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与前世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世界。前世听说过很多有关穿越,有关时空位面,有关多重宇宙的说法。不过这些都无所谓,现在的自己哪里关心得了那许多。
今天,有一些特别。这不是因为这是巧巧来到这个世上的第六个纪念日,北山人从来没有过生日的说法;这也不是因为今天巧巧终于学会了拉弓射箭,六周岁才拉得开榆木枝子做的木弓这其实是让呱哇楼多少有些失望的;更不是因为母子两个在简陋的寨门上挂起的“巧家寨”的牌子,拿一只雀儿代替“巧家寨”三个字的做法并不比画一只野猪上去来得新奇。之所以说特别完全是因为,山谷外来了一群人,一大群人,男女老幼数量多得塞满了山谷。
呱哇楼母子俩趴伏在寨墙望台之上,饶有兴致地观望着人群。巧巧从小鹿皮马甲外面的兜袋里取出一把野麻籽儿和母亲分享。这是秋天的时候呱哇楼特意为儿子采集来的零嘴儿,有了零嘴儿巧巧每日里说的话多少会少些。呱哇楼实在是人忍受不了这个孩子的聒噪了。
六岁的孩子精力旺盛得令人发指,根本就不像是北山人的种。北山人吃饱了就该老实躺着晒太阳或者月亮,而不是想方设法地玩耍;北山人冬天有个毡包或者草窝子钻就该满足了,而不是耗费一整年一整年的时间建造什么房屋;北山人是猎人就该顿顿肉食,而不是学牲口嚼食各种奇怪的草料;北山人就该黥面锥髻套皮筒子,而不是穿什么上衣下裳坐在石桌前梳妆打扮;北山人面对野兽就该勇猛地扑上去撕打,而不是研究设置什么机关陷阱……诸如此类无理要求让习惯了简单生活的呱哇楼整日里烦不胜烦。若是有一事不答应,他便撒泼打滚鬼哭狼嚎,狠不下心的呱哇楼只好也开动僵化的脑袋,想方设法地堵住他那张小嘴。
巧巧的小小兜袋就是他特意要求母亲缝制上去的。本来还要求缝制方角裤衩的,可惜呱哇楼缝制来缝制去最终裤衩变成了皮裙子。巧巧却认为这正适合母亲的身份,女士嘛,不穿裙子光着个屁股整天晃来晃去算怎么回事。既然离开了野人窝就不该再有野人的习气才对。呱哇楼虽然觉得穿这样的“裤子”啰里啰嗦有碍方便,但见儿子坚持她也就将就着穿上。儿子,是她的心肝宝贝,是她的一切。
“这是骑鹿的赫哲人”。呱哇楼不失时机地向儿子推销自己的广博见识。巧巧撇了撇嘴,呱哇楼也撇了撇嘴。噗嗤,两个人又都笑了起来。骑鹿、吃鹿肉、喝鹿血的赫哲小矮人确实没多少看头。见识过了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呱哇楼就想把儿子赶走,免得他一会给自己添乱。看看还有两只肚皮朝天晒太阳的痞赖大猫。两个没用的吃货!老大的个头连条劣狗都不如,外人都要进家门了还在这里晒卵蛋。不厌烦地踢起来,让它们跟着儿子一起滚回去。其实六岁的老虎个头早已经长成,在母子俩不遗余力的喂养下,整日胡吃海喝的那头雄虎更是长成了重达七八百斤的庞然大物。只是这种养猪式的豢养也使它们几乎失去了野性。呱哇楼很不满意儿子把好好的名字“阿疾保”、“那古丽”改成了“周斜轮”、“辣英”。“辣英”这名字也就算了,前些年见过的海西蛮就有女子叫这名字,还是什么“野合拿蜡氏”的贵女,身份多少有些相称。可是“周斜轮”是什么鬼东西?简直莫名其妙!呱哇楼固执地认为,两只虎崽子之所以长歪成家猪与这两个名字有直接的关系。
一娃两虎悻悻然地离开。在温泉边的巨岩旁转个弯,穿过一片矮树林,就到了高达十数丈的山谷绝壁。在石壁下有三棵粗大的老松。最右边一棵老松背后有一只藤蔓编就的绳兜。绳兜由藤索牵引在高大的松树上。巧巧迅速喝止“周斜轮”向绳兜探出爪子的行为,它总是这样没记心。那东西就是个巨大的陷阱,稍稍一碰就会有巨石从天而降。太危险了。还是扒开旁边的灌木丛,钻狗洞比较好。洞里漆黑一片。周斜轮极不情愿钻狗洞,辣英就很乖。这是一个天然洞穴,可能是形成于上古时期的地质裂缝。呱哇楼使了些木料弄出简易阶梯,所以有些陡。辣英就用脑袋顶着巧巧的屁股,防止他滑下来。当然到了崖顶它得到了一块满意的干肉,周斜轮虽然为自己不足以塞牙缝的份例有所不满,但它更怕蹲笼子和禁食,眼泪吧擦地一脸幽怨主人的重女轻男。
崖顶的风很大,早有准备的呱哇楼在一个石窝子里铺满了厚厚的干草,避风避雨地很是安逸。
石窝子虽好却容不下一人两虎。辣英很自然地卧在巧巧身边。周斜轮也想进去,只是被辣英淡淡瞧了一眼,它便吓得急忙后退。退出去却不老实,拿鼻子去嗅辣英屁股。苦于手里没有足够锋利的小刀,所以两个家伙一只没有受到阉割的酷刑。为了防止不名誉的事情发生,凭着刘文彪前世养狗的记忆采取了“精神阉割法”。效果在辣英身上表现得很成功,只是周斜轮固执地“性”意识令人头疼,所以,这需要辣英不断地教训它的一些下流举动。
巧巧已经懒得管周斜轮小猫一样凄惨的呼救声,熊包到被比自己个头小一半的辣英随意蹂躏的地步,基本上没什么获得怜悯的必要了。趴在崖边向下看,整个山谷尽收眼底。
赫哲人不止是骑鹿的高手。巧巧就发现了更多的雪橇,鹿拉雪橇。这种在刘文彪记忆里只存在于童话里的东西,在这里居然大量出现,这让他很是惊异。不止是山谷里,在更远的草甸子上密密麻麻地大概也全是这种雪橇。还有大量的鹿群被人驱赶着分散在队尾。随着目光及远,巧巧头皮一阵阵发紧。事态有些超出了母子俩的预估。这哪里是赫哲人的狩猎队伍,这分明是一场大规模的迁徙!男女老少只怕不下一两万人的举族大迁徙!
巧巧无暇思考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赫哲人这场发生在冬季严寒中的大迁徙。山谷中已经是人满为患,山谷外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向内挤压。山坳里的巧家寨就如同瀚海波涛中的一叶扁舟,一个浪头打来瞬息就是舟覆人亡的结果。寨前已有骑鹿的赫哲人开始集结,这些明显是打头阵的部族武士。
母子俩早就有了计较,依着巧巧,不待赫哲人进攻早早地脚底板抹油才是道理。只是辛辛苦苦建造的安乐窝突然之间要拱手相让,这让呱哇楼无论如何心有不甘。为了宝贝儿子,逃跑不是不可以,但是多少也要给赫哲人一点教训。儿子出主意自己打造的两架巨弩也正好一用。只是这玩意儿威力大是大,可就是没个准头,也不知道能否建功。
巧巧心情忐忑地看着山谷里的情形。刚刚施暴过的辣英温顺地趴伏在他身边悠闲地舔着爪子上残留的周斜轮地毛发。没耐心的周斜轮不一会就焦躁起来,转来转去地没个消停,间或向着呱哇楼的方向低吼一声,它是不明白为什么女主人还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