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畋率军至韶州后,听说侬智高移驾邕州,心头大喜,忙召众将议事道:“余帅用驱虎吞狼之计,使交趾兵绊住了侬智高。如今围困广州的南军已不足三万人,各位以为当如何破敌?”
“侬智高带走的都是南军精锐,剩下的乌合之众,一战可定。”
说话的事京南西路钤辖张忠,这次出征以广东都监的身份担任先锋。常年的征战让他看透了这些叛贼的本质,元昊起兵时号称铁鹞子天下无敌、步跋子举世无双。赞天王野利旺荣更是号称战无不胜。结果呢?庆历二年的天都山之战,元昊中了种世衡的反间计,拒不发兵。野利旺荣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等不来援兵,一万精兵全军覆没……
反贼,永远都是乌合之众!
“末将愿率五百精兵趁夜攻取贼营!”
“张都监所言甚是!”蒋偕也同意进兵。他和张忠都是从陕西军中调来南方的。尤其是蒋偕,曾率军在一日内平定灭臧、康奴、明珠等羌族部落。
杨畋看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他早就听说过,除了狄青谁也号令不动这些西军大将。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两员大将对他为帅心怀不满,如果夜袭贼营成功,想必会更加骄纵……
“广州虽然重要,不过余帅在信中说,他最担心的是贺州。”杨畋故作担忧道,“贺州太平场是锡、银产地,谁有了它就能控制岭南之地。听说侬建中已命段洪、侬智光分兵屯守封州……”
“那就让末将去吧!”蒋偕听说“银场”二字,眼前一亮。赶紧上前讨令,似是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
“本帅的意思是分兵贺州,吸引侬建中。不过大军要破广州,本帅还要依靠蒋团练。”杨畋看了一眼张忠,“张都监乃我军中虎将,可愿往?”
张忠道:“元帅有所差遣,末将哪敢不遵?”心中却暗骂:元帅也忒也贪功,偌大一座广州,正好趁夜破敌,怎地要去甚么贺州?
他的回答正中杨畋下怀,回到帅位上传命:偏副将官六员:虔州巡检董玉、康州巡检王懿、连州巡检张宿、合州巡检赵允明、监押张全、司理参军邓冕,俱随了这位张都监引三千军往贺州而来。
却说侬建中在广州城下,命王凡将五千人急攻东、南二门。黄师宓说道:“元帅如此分兵,须防杨畋趁夜劫营。”
“不瞒军师,我正待他来哩。”侬建中得意地一笑,“营中早已布下标枪手、弓箭手,好叫宋军吃些苦头,我们才好撤军。”
“何不令孟将军先行退往昆仑关?”
“营中粮草已悉数移至舟船之上,攻下州县的粮草也都囤于邕州。本帅要叫杨畋付出百倍的代价,拿下一座空城!”
————————————————————————————————————————————
半月后的垂拱殿
“……会飓风夜起,纵火焚贼船,烟焰烛天,大破之,即日发县门诸路援兵及民户牛酒刍粮,相继入城。而转运使成都王罕,亦自外募民兵入城,益修守备。贼知不可拔,围五十七日,壬戌,解去,由清远县济江,拥妇女作乐而行。”
高若讷念完刚送达的军报,喜形于色,“陛下,杨乐道进兵神速,刚到韶州没几日,已击退广州城下的南军,俘斩百余人。贼帅侬建中仓皇南逃至昆仑关,据守不出。”
王尧臣也道:“此外,都监张忠率军提前占了贺州,南将只能望城兴叹。”
“如此说来,朕可以无忧了。”赵祯轻输了口气,杨畋挂帅出征后,所有的军报一下子都成了捷报,不是说南军大败、溃不成军,就是弃城而走,无心交战。
“陛下用人得当,才使杨乐道为国建功。据臣看来,再有几个月,侬贼之乱就会被彻底荡平。”
庞籍斜了一眼两个得意忘形的人,也不与他们争论,“陛下,杨畋已驻兵广州,原知广州事仲简善守城而不能破敌。可将广南两路军政付与余靖、杨畋,仲简迁知荆南。”
这就是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吧?赵祯的脸上看不出有多少兴奋的神采,只是仍然同意了庞籍的意见。
“另外,余靖上奏说交趾国主李德政欲起兵三万,助我朝制服侬贼。臣窃以为,此事不妥……”
高若讷不屑道:“庞相,侬智高本就是交趾叛臣,李氏出兵也是情理之中。”
“驱虎吞狼,那谁来吞虎呢?”庞籍瞪了他一眼,“侬智高兵不过五万,将不过百十员。交趾素有野心,与我华夏明为君臣,实则心怀鬼胎。只可惜当年艺祖皇帝一时心软,不然潘美的大军早就杀过去了。”
赵祯看着他们三人争吵,发现梁适一直躲在旁边没说话,就主动问他:“三位卿家莫争了,朕想听听梁卿的意见。”
“臣以为侬贼虽属交趾叛臣,可他兵犯我境,掳掠百姓。要是让交趾出兵,倒显得我朝无能。庞相方才所言有理,赶走了侬智高,交趾兵驻扎广南,又成心腹之患。”梁适今天本不想开口,余靖和交趾结盟的事他早知道了。他担心的倒不是侬智高,而是让交趾进兵这事涉及到了大宋朝的脸面。
高梁河之战、岐沟关之战、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每一场败仗的背后都是曾经最精锐的禁军血染疆场,尸骨无存。到底是交趾在主动清理门户,还是大宋已经到了要借助外邦兵马平乱了?长此以往,非但辽、夏会有异动,吐蕃、交趾也都会群起而攻之。大宋已经沦落到要在夹缝中求生存了吗?
“昔日元昊反叛,陛下以刘涣出使青唐,与青唐首领唃斯罗晓以利害,封他做河西节度使。唃氏大集族帐,誓死捍边,遣骑护出境,得其誓书与西州地图以献。”王尧臣说着,忍不住冷笑道:“梁参政自负有远见,焉不知今日的李德政不会是第二个唃斯罗呢?”
梁适勃然变色,“唃斯罗向来与大宋素来亲近,又与元昊有血仇……”
高若讷连忙反驳:“难道侬智高与李德政没有血仇吗?”
庞籍生怕他们再吵下去难免御前失仪,连忙劝道:“二公不必在御前争吵,且听圣断如何。”此话一出,梁适和王尧臣也不敢在多言,手捧笏板朝仁宗微微欠身。
赵祯早已习惯了,见庞籍发话,便顺着台阶上:“着余靖与杨畋细细商讨,二广之民日徯官军至,故委节制,以歼贼为期。临机趋变,安用中覆?”
庞籍明白了,皇帝这次是下了决心。临机趋变,安用中覆……说明官家不想插手广南路的战事,也不想让二府插手。“臣遵旨。”
赵祯“嗯”了一声,突然问道:“朕前日命石全彬召狄青进京,如今到何处了?”
庞籍道:“狄青命贾逵、张玉暂代知延州事,训练兵马。自携家眷随石长卿入京,想必就这一两日了吧。”
“周美病体怎么样?这几日没上朝,怕是又加重了吧?”
庞籍一愣,官家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尽问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梁适却听出了化外之音,嘴角慢慢上扬。高若讷和王尧臣不知所措,但还是据实回禀:“听人说,周美自那日御前比试后回去就病了,至今不曾痊愈。”
“毕竟是为国辛劳一辈子的老将,又是先帝的侍卫,朕不让他挂帅,难免心中有气。”赵祯搁下笔轻叹一声,“朕不敢想,如果周美真的去了,还能不能安然回朝?”
“陛下爱臣之心,可昭日月!”
“庞相,命管勾御药院的内侍待朕去看看。”赵祯心中到底不忍,他对杨畋用兵并不放心。在他看来,首战告捷还不如兵败,虽然没上过战场,但做了三十多年的官家,这种浮夸的胜利通过奏疏上的墨迹就能闻出前方将士的懈怠。
周府中,躺在病榻上的周美全然没有了曾经在陕西叱咤风云的英雄气概,他的身体比垂拱殿门前更差了。夏日的闷热和潮湿加重了他的肺痨,房间里虽然已经摆了不少冰块,依旧不能让他感受到一阵清凉。
闭着眼睛,头脑里一片糊涂,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金明寨前,单刀匹马,指挥万军……“陛下,臣真想再替陛下打几场胜仗……”
“爷爷,喝药吧。”周永清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走到床边,心中不忍,但还是说道:“杨畋已经挂帅出征了。广州城下,他命蒋偕率水师出海,焚烧敌军战船。侬建中大败,退兵昆仑关……”
周美像是听到了什么,“咳咳咳”一阵咳嗽,慌得周永清放下药碗,轻拍着他的后背,“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和你说了也不知道……”周美弓着身子,看了一眼药,“倒了吧,没用的。”
“爷爷,这方子是御药院的。”周永清刚送走了管勾御药院的张惟吉,心中还不免惴惴。官家突然赐药,这里面会不会……
“哈哈,是官家派人来的嘛。”周美苦笑一声,伸出干柴般的手,抓起药碗一饮而尽。
“爷爷!”周永清想阻止他,却晚了一步。
“官家万福,这盏中纵是毒药,老臣也感恩于心。”朝着皇宫的方向拜了几拜,重又躺下。周美似是恢复了点精神,拉着孙子的手,缓缓说道:“想当初,我跟着范文正公南征北战,与党项兵势不两立……永清,爷爷没出息啊,张忠、蒋偕都在前线打仗,狄青坐镇陕西,我却恋床不起……”
“爷爷,枢密院下令调调狄青入京呢。”
“什么,回京?”周美一激动,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说是官家要升他作枢密副使。”
周美愣了愣,随即大笑:“好好好!自曹彬、慕容延钊之后,这东府可就是文官们的天下了。汉臣做得对,做得好!”
“孙儿,我看从延州进京也不过一两月的功夫。兴许就在这两天,你每日也到城门去等等。若看见汉臣,请他到舍下来罢!”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