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郊区十字路口，两辆相向而行的轿车。
刺眼的大灯、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紧接着是剧烈的撞击和挤压感——
“要死了么？”
副驾驶座上的王季汤努力眨了眨眼。
时间变得无比缓慢。
缓慢到他能看清代驾小哥忽然从打盹状态中惊醒过来时扭曲的面孔，也能看清几乎塌陷的车头和几块插入自己胸腔的铁皮，甚至缓慢到他能从容地回忆自己的一生。
“干的好啊，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他想。
……
王季汤很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作为一名靠贩卖成功学课程起家的“企业家”，他手里的钱或多或少都沾着些腥味。
王季汤出生在西部山区，初中没毕业就往东部沿海城市打工。
刚混社会那几年里，王季汤跑过建筑工地，卖过盗版X碟，进过传销窝点，蹲过好几次局子，也曾因为向公安部门举报非法传销内部消息而被同行插过刀，住了三个星期的院。
出院那天是他生日，他刚满19岁。
也是同一天，母亲在电话中告诉他弟弟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为了凑学费，残疾的父亲求着施工队给点活干，却意外失足摔伤的消息。
电话是自动盲音的。
那天王季汤拔出了余额清零的IC卡，面无表情地走出电话亭，转身进了街口一家小店。
他点了一碗4块钱的葱花拌面，加了两勺辣椒，吃面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流。
小店对面是一家颇有情调的餐厅，王季汤看到一个道貌岸然的中年男人搂着一个衣着时尚的女人，脚下却和对面卡座的另外一个女人暧昧地勾勾搭搭。
“这操蛋的世道！”
“我要做个狠人！”
吃完那碗面，他对自己说。
擦干眼泪，他去了批发市场，缠着服装店的阿姨软磨硬泡了半天，最终以三成市价买走了一套西装。
这是他扣掉住院费后，手里仅有的积蓄。
第二天王季汤去了市中心最热闹的写字楼，挨家挨户地闯进去套近乎。
在被保安拉出去之前，他最终找到了一家快倒闭的小公司，从负责人那里半骗半租地获得了一间办公室的夜间使用权。
第一期《王老师的成功之道》培训班就此展开，上课时间是每天晚上八点到十二点。
最初的成功学培训班成员只有小猫三两只，都是他在就近忽悠过来的。
那时候他上课不敢大声，得防着巡楼的保安；后来就无所谓了，因为保安和保安的上司都一口一个“王老师”，来他这儿上课了。
凭借着丰富的社会阅历和举报之前的耳濡目染，一个月后写字楼里大部分人都成了王季汤的学员。
他抓住时机，快速找人合作出书并大肆宣传。
没多久，他写的书就卖了五六万册。
那些买了书的人如获至宝，买书的时候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乐观，仿佛成功已经在向他们招手。
事实上，他们能不能成功不好说，王季汤确实是成功了。
挖到了第一桶金后，弟弟的学费和父亲的医药费就有了着落。
他见好就收，带着成功学的余威，跑去创业。
风风雨雨好多年。
王季汤凭借着传说级的演讲口才和超凡的洞察力，连续创办了大罐茶、贝贝加、超好记等智商税品牌，赚了个盆满钵满，大大地改善了家里的生活条件。
他知道自己就是个骗子。
对大多数人来说，成功学虽无害但也无用，最多打两天鸡血，根本无助于改变现状。
智商税更是消费主义陷阱最直观的体现。
至于他的鸡汤演讲，虽然好评无数，但那些叫好的学生真的能获得什么吗？
他深表怀疑。
“如果有来生，我真的只想做个普通人，不需要贩卖鸡汤和焦虑，最好，能力所能及地做点好事……”
王季汤默默地想到。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
“完了！村子的外围墙已经失守，劫匪团很快就能找到仓库。”
“我们都死定了！这些恶魔人不会留活口的，我们会被活活烧死，或者生吃掉。”
“麻麻麻麻，我害怕。”
混乱的声线刺激着王季汤的耳膜。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混乱的场景：
这似乎是一个粮仓，角落里还堆着小麦和粟米。
十几个穿着欧洲中世纪盔甲的骑士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他们有人在闷头喝酒，也有的在默默擦剑，只是擦剑的手抖得厉害。
恐惧气氛最大的来源，就是王季汤附近的村民群体。
他数了数，这里约莫有一百多人，大多手无寸铁，满脸写着恐惧。
有几个小孩一直在撕心裂肺地哭，他们的母亲只能面色苍白地安慰着。
村民们彼此拥抱在一起，试图抱团取暖，却将那无形的恐惧蔓延的更厉害。
王季汤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剧痛的感觉令他更加清醒：
“我这是穿越了？”
“太好了！我终于可以重新做人了！”
“我发誓，这辈子我一定一定不再贩卖鸡汤！一定一定，不再天天对人说【你可以、你行的、相信自己】了！”
他脸上的笑意掩盖不住，落在旁人的眼里，只换来一声叹息：
“这个落魄的贵族少年刚刚看着还蛮镇定的，没想到已经被吓得失了智，恐惧到极点居然笑出了声。”
说话的人是个中年女性，脸蛋平平无奇，身材倒是不俗。
她身边坐着个两眼无神的少女，长得是挺好看，只可惜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
听到中年女性的话，她也只是“嗯”了一声，继续发呆。
王季汤小小地皱了皱眉。
这阿姨怎么回事？
您女儿表现的没比我好多少吧？
我算是被吓的失了智，她这纯粹就是被吓呆了好吧？
不过王季汤心智成熟，这种事情就装作没听到，快速地梳理起了眼下的局势。
虽然他没有这具身体原来的记忆，但能听懂其他人的对话，大致弄明白了他们现在是在一个王国边境的村庄里，遇到了臭名昭著的劫匪团体，全村人性命危在旦夕。
而唯一值得依靠的骑士老爷们，却因为战马被劫匪们暗中毒杀而失去了战意，一个个和老弱妇孺一起躲在粮仓里逃避战争，反而让民兵们抗在前面。
按照村民们的描述，刚刚组建的民兵队根本不可能是恶魔人劫匪的对手！
“刚穿越就面临死局？”
王季汤觉得有点棘手。
“问题就出在这些骑士身上啊，就算打不过，也要放手一搏才行，怎么一个个看上去都要放弃的样子？意志力这么薄弱的吗？”
“怎么样，才能让他们重新燃起斗志呢？”
王季汤心里苦笑。
他当然知道解决问题的办法。
问题是，他刚刚才发誓不再卖鸡汤了啊！
“正常的激励而已，不算贩卖鸡汤。”
“而且未必会成功。”
“为了活下去，总得做点什么。”
王季汤很快给自己找了个破戒的理由，并告诉自己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
骑士们的士气很低落。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战马在恶魔人劫匪精心设计下被纷纷毒杀，而是他们打听到了这批劫匪的真正来历！
这是【半只耳哈克】的劫匪团！
这个令边境之人闻风丧胆的劫匪团伙拥有秘银三水准的高手坐镇，是他们只能仰望的存在！
“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现在挣扎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得到的情报全是错误的，边河镇的情报系统一定有内奸……”
一个略显肥胖的年轻骑士絮絮叨叨。
其余人虽然很厌恶他，但也没阻止，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手里有烟的有酒的，都在加快节奏享受，生怕下一秒恶魔人劫匪就闯进来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怎么？”
“就这样准备放弃了吗？”
王季汤走到了骑士们的面前。
村民也被他的动作吸引了目光。
整个仓库里只有那两眼无神的少女没在意。
“你是谁？”
一名老骑士默默地擦着剑，随口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是谁？”
“如果你非想知道我的称谓也不是不可以。”
“请叫我踢曲儿王。”
王季汤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微微抬高下颚，下意识地说道。
“或者，王老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