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依旧对那句“看不见张老师,我就是虚度光阴”耿耿于怀。
这句词要是改为:“看不见你,我就是虚度光阴”那该多好啊。
但丁丁坚持用张老师,不用你。
他说,这首歌是写给张老师的,你这个字代表的人太多了。
在这方面,丁丁是固执的。而且在创作领域,除了原作者,其他人只能给建议,采不采纳,最后还是要看作者的想法,作品一旦定型,要么选择不欣赏,要么就选择放下成见。
于是李老师也没有强求,说到底,丁丁处在一个单纯的年纪,他有自己的想法,而且这个想法无可厚非,那便随他了。
其实这样的事发生过不止一次。
当时张老师兴冲冲地教丁丁《野火》的时候,丁丁就明确地说他不喜欢摇滚,不喜欢这首歌里歇斯底里的情绪。
张老师苦口婆心地给丁丁分析里面每一句歌词的意境和用意,讲了半天,丁丁就指着学校围墙上的石灰大字念道“谁放火,谁烧山,谁就把牢底坐穿”。
这就是丁丁,陈丁,杰克丁丁。
……
之后的日子里,丁丁的生活一如既往,每天上完课,做完作业,便是听歌,练琴,读诗,唱歌……
但是张老师依旧没回来,丁丁已经两年多没见到张老师了。
转眼,丁丁已经读到了四年级下学期。读完这个学期,他就要去山外面的中心完小读书了,因为山路太遥远,他注定是要住校的。
那时候,每一堂课都会有老师来上课,一个年级的学生就在一间教室里,再也不会出现几个年级的学生挤在一间教室里上课的场面了。
听说完小里面晚上还上晚自习,学习任务很重,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作业,就为了六年级的时候考上一个好的初中。
最好的初中当然是州一中,考上的学生完全不用担心读不起,各种补助和奖学金省着点用甚至能拿一部分回家。
后来这样的事发生的多了,学校都会强制性将那些奖学金充到学生的饭卡里面,或者买成衣服和学习用品给学生。
然后便是县一中,是能够和州一中拼一拼大学的本科录取率的中学。
能够考上这两所中学的孩子,无不是真正的聪慧过人,是母校历史中的传奇人物,每当开校会的时候,校领导都会将他们的辉煌成绩大声地告诉大家,给孩子们心中树立榜样。
丁丁却是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因为成为这样的人,便意味着他练琴的时间就少了,研究音乐的时间就少了。
一个已经成为习惯,并且融入生命的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放下呢?想要改变,自然会经历抽筋扒皮的痛楚。
丁丁每当想到这些事,心里就压抑着,痛苦着,慌张着——他不能放下吉他。
这种情绪的积累,让丁丁无意识间有了厌学情绪,但是他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每当拿起吉他,他都会想起张老师的教导,他不敢违背张老师的教导,因为这会让张老师失望。
他不能对不起张老师。
于是这种情绪一直压在心底,时间长了,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性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丁丁觉得摇滚音乐是如此有味道,那种无所畏惧,敢作敢为的洒脱让丁丁每一次听完都觉得心潮澎湃。
距离四年级下学期的期末考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丁丁心里压抑的情绪终于积累到了一个顶点。
某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丁丁一把扔了手里的书,背着吉他就窜出了大门。
他跑进了一个树林里,发狂似的弹奏solo。他的手速非常快,快到让人看不清他的手是怎么点在琴弦上的。
这个速度自然没法和那些创造世界纪录的牛人相比,但已经可以让绝大多数吉他手望尘莫及而目瞪口呆了,要知道,丁丁今年才十岁呢!
最珍贵的是丁丁弹奏的每一个音都清晰而独立,颗粒感极强。
因为此时的丁丁彷徨,惊慌,以及莫名其妙的愤怒,让他的每一个音都充满了力量,手里的琴就像是一门大口径的近防炮,快速而又震撼人心。
“叮!”随着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声音响起,手里的吉他终于不堪蹂躏,一弦瞬间崩断!
丁丁看着手里的琴呆了一分钟,全然不顾被划破的手掌正在冒着血。
在丁丁的生活里,手里的这把琴就像是他的朋友,形影不离的好伙伴一样重要。
可是此时,琴弦居然崩断了!
丁丁被吓懵了!一时间悔恨交加,连忙撩起衣服将琴上的血迹擦干净,头顶冒出的汗水很快打湿了头发。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跟张老师交代,怎么跟阿妈交代,怎么跟李老师交代?丁丁把琴装进琴盒里,急得团团转。
他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四周竟然没有一个藏身之地。
恍惚间,他看到了学校院子里高高的旗杆,此时五星红旗正在随风飘动。
丁丁停了下来。
他知道躲不过的,无论发生什么,就算被李老师批评,被阿妈打,他也认了。是他把琴弄坏的,他必须去面对他应得的惩罚。
丁丁像做贼一样偷偷溜进了学校,来到了李老师的门前。
李老师此时正在吃饭,心情似乎不错,还哼着歌。
看到李老师的一瞬间,丁丁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瞬间消散,趁着李老师没注意到自己,一闪身退回了门口的墙后。
丁丁就这样听着里面的李老师边哼着歌边“吧嗒吧嗒”吃着东西,筷子时不时和盆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终于,丁丁又一次鼓起的勇气,对着屋里小声道:“李老师!”
李老师抬起头,却看见丁丁扭扭捏捏站在门口。
这可是少见。
“丁丁,怎么了?又想到什么好曲子了?”李老师道。
“李老师,我吉他弦断了!”丁丁“哇”地一下子哭了起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李老师连忙放下手里的碗筷来到门口,道:“别哭别哭!琴弦断了很正常啊!”
“呜呜呜……”
“别哭了啊,哪有那么伤心的,所有弦乐器都会断弦!这有什么稀奇的,要我说你这琴按你这么练早就应该断了,能撑到今天简直就是奇迹!”李老师说着,拿过丁丁的琴盒,打开一看,果然就是琴弦断了。
“怎么?还割到手了?”让我看看!
李老师拿起丁丁的手,仔细看了看,伤口倒是不深,但也不浅,现在血已经止住,开始愈合了。
“呜呜呜……”丁丁还是哭得伤心。
李老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过他不像张老师那么温柔,不会哄,于是从屋里拿出酒给丁丁把伤口上的血迹擦掉,然后裹上纱布。
孩子嘛,爱哭爱闹,哭完就好了。
等李老师给丁丁裹完纱布,丁丁也停止了哭泣,一顿一顿地抽泣起来。
这跟撒尿一样,最后那几滴总是不连贯,得一段一段地排完,排完就消停了。
“李老师,那怎么办?琴弦断了琴是不是就坏了?还能修吗?”丁丁被酒刺激了一下,精神开始恢复理智。
“琴弦断了,换根琴弦不就好了!”李老师笑眯眯地看着丁丁,把丁丁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用衣袖把眼泪擦干。
原来是虚惊一场。
“可是没有琴弦了,要上哪买琴弦啊,是不是可贵了?”丁丁听说可以换琴弦,开始打听起琴弦的价格来。
“这个我可不知道,但想必不会太贵”李老师说:“至于上哪里买嘛,当然是去琴行买了,县城没有琴行,得到州上才有。”
“州上啊……”丁丁听了,心里有些发虚,这么远,光车费就得不少钱了。
“没事,少了一根弦也照样能弹,等放假了,让你阿妈带你去买一根就好了!”李老师安慰丁丁。
“嗯!”丁丁的思绪开始发散,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李老师不以为意,拍了拍丁丁,道:“没事了,赶紧回家,等下你阿妈等急了!”
“张老师再见!”丁丁鞠了个躬,慢悠悠走出学校大门。
李老师看着丁丁单薄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