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一根弦的吉他,自然是能弹的,就算只剩下一根弦,丁丁也能照弹不误。
但该有的音没了,一些和弦更是没法弹出来,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就像是牛肉里放了孜然,怎么吃都不是味,少了花椒的牛肉,还能叫牛肉吗?充充饥还可以,当菜吃就不行了。
所以丁丁憋了一口气,就想着怎么挣到车费,怎么挣到买琴弦的钱。
家里边倒是有点钱,但丁丁开不了口,这钱是父亲省下来的津贴,是母亲挖药捡菌子卖,一分一分攒下来的,得用在关键的地方。
奶奶年事已高,要是生病了,得是一笔大支出,这事丁丁心里敞亮。
当然,还有丁丁不知道的,自不多说。
村里面也没多少玻璃瓶和废纸可以捡,捡了也卖不到多少钱,关键是这么做跌份,自然就罢了。
所以摆在丁丁眼前的就只有一条路:上山捡菌子。
期末考结束后就是暑假,有两个月的时间,正是山上的菌子生长得最热闹的时候。
丁丁是大山的孩子,对捡菌子这种事不陌生,他还知道自家地里有三处鸡枞窝呢!
丁丁拿定了主意,心里也不焦急了。因为琴坏了,弹着实在没有味道,所以丁丁索性专心学习备考,每天就爬一会格子过过干瘾。
期末考一结束,孩子们就像飞出鸟笼的小鸟,一哄而散,各自回家,而李老师也在第二天背着他的包,包里装着他们的试卷,走出了山。
暑假正式开始。
放假第二天早上,丁丁五点钟就起了床,洗脸刷牙,自己生火做了个蛋炒饭,吃了一碗,剩下的全装进了饭盒中,还加了点咸菜和酱,这便是午饭,等饿了就吃。
这时候天蒙蒙亮,路上还看不清,三个小伙伴就点着电筒,背着竹篓,每人拿着一根“发财棍”蹦蹦跳跳走在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丁丁,阿瓦和龙龙,是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但自从丁丁有了吉他之后,就很少跟他们一起玩了,现在三个人走到一起,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三个小伙伴年纪一样,爱好也一样,想法也差不多,对彼此十分熟悉,有着最好的默契,自然能找到很多话题,一路上欢笑不断。
孩子的精力是最为充沛的,特别是刚放假的孩子,那样子就像是出来放风的小马驹,一会快一会慢,走走停停,好不自由。
他们把电筒晃来晃去,在夜空中扫出三道顶天立地的光柱,看看谁射出来的光更远,一会这个说看到了鬼,一会那个又说看到了蛇,互相吓唬对方,然后看到天上有一闪一闪的东西飞过,就仰起头张大了嘴巴好奇地看着,猜测那是什么东西……
村子四周的山,离村子的直线距离顶多就一千多米,但真正走起来,一路弯弯曲曲,忽上忽下,要走过一道道梁子,一条条山沟,等真正到出菌子大山脚下,得有五公里那么远,到了这时候,天就彻底亮了。
到了山脚下,三个小伙伴一人选一条山脊,开始找菌子。
找菌子用的是地毯式搜索的方式,在山脊上走之字形的路线,慢慢往上爬。
这是个考眼力的活,在草丛里,枯叶堆里,树底下,甚至树上都会长菌子。有些菌子颜色和周围的颜色差不多,一不小心就漏过去了,有些菌子被枯叶盖着,只拱出一个小包,只有用发财棍扒开看才知道是哪种菌子,有时候远远地看到一个大菌子傲然挺立在树下,欣喜地跑过去才发现这菌子有毒,不能要,于是只能气急败坏地用发财棍把它敲个稀巴烂。
能卖的菌子主要是白葱菌,只有松林里面才有,除此之外还有牛肝菌,价格也不低,鸡枞是可遇不可求,松茸要到山顶才有,见手青以前没人要,现在也能卖了。
有些野生菌有毒,误食后甚至进了医院也救不回来,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但架不住人们对美食的渴望,总放不下菌子的鲜美,雨季里如果不吃到菌,生命将毫无意义。所以能卖钱的菌子,都是山外面的城里人熟知的,确定没有毒,可以吃的。
事实上,能吃的菌子可不止这些,甚至很多菌子都比白葱,牛肝菌和见手青好吃,但拿给山外面的人吃,他们还真没有这个胆量,有些菌子,烹饪方法对了就是美食,没做好那就是毒药。
比那些能卖的菌子好吃的,光丁丁知道的就有青头菌、大黄菌、皮条菌、刷把菌、虎掌菌、奶浆菌、红李子菌、黄李子菌、白李子菌、老剥皮、牛眼睛、香碰头、锥栗树菇……
除了菌子,山上还有好多能吃并且好吃的,比如山茴香、山韭菜、蕨菜、水芹菜,还有一些藓类植物,比如树花、青蛙皮,然后还有百合蒜,石花菜……
有时候丁丁心想,山外面的人怎么就不识好货呢?要是这些东西都能卖,那就太好了,到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钱。
丁丁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肯错过一丝细节。以前捡菌子只是为了攒点钱,等赶集的时候买几包零食或者玩具,现在捡菌子,可是为了攒车费,买吉他弦,这是大事。
都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大概是命中注定丁丁今日要发财,就在上山不到四个小时的时候,丁丁在一片草地边沿发现了一窝鸡枞。
鸡枞是黑鸡枞,菌伞厚实菌杆粗壮,特别压秤。这鸡枞刚冒头,都是骨朵,旁边的泥土都是新拱开的,还很湿润。
丁丁高兴地蹲下来,数了数,有十多朵,一公斤是肯定有了。
他抬起头,正准备向丁丁和龙龙他们报喜——在山里面沟通,一般是一声长啸,听到的人都会回应,这也是大山里的生存智慧。
可是丁丁张大了嘴却是发不出声音了,欣喜的眼神也变成了惊慌。
只见离脚下这窝鸡枞不远处,又是一窝鸡枞,那窝鸡枞密密麻麻地拱开了一大块草地,面积比丁丁跟前的这窝鸡枞大了三四倍,也就是说,至少得有三四十朵!
丁丁连忙站起来,定睛一看,却发现草地里到处都是鸡枞窝,这里一片那里一丛,粗略一数,得有十多塘。
这种事丁丁听说过,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阵仗,任谁看到了都会惊慌一下。
这些鸡枞,少说也得有四五百朵吧?这地底下得是多大的一个蚂蚁窝啊?
丁丁呆了好半天,终于缓过神来,惊慌变成了惊喜,他对着另外两道山脊尖啸了一声:“喔————”
“喔——”四面八方的人听到丁丁的尖啸,回应道,这其中就有龙龙和阿瓦的。
“龙——龙——过来吃饭了——阿——瓦——过来吃饭了——”丁丁拖长了声音大声呼唤道。
“马上过来!”阿瓦的回应先传来。
“我过来了!”龙龙的声音更近一些。
这么多鸡枞,让丁丁一个人挖挖一天都挖不完,就算挖得完,他也背不动啊!
不一会儿,龙龙和阿瓦就到了,当丁丁把那些鸡枞指给他俩看的时候,两个人也惊呆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是鸡枞吧,没看错吧?”阿瓦结结巴巴问道。
“我闻过了,这就是鸡枞啊!”龙龙道。
“别出声,快挖,别让人知道了!”三人异口同声说道。
山上的东西,自然是见者有份,这是老祖先就定下的规矩,如果不想分,就不能让人看见。
三个小伙伴屁股朝天挖了三个钟头,终于把露头的鸡枞都挖完了,剩下还有零零星星一些,却是太过瘦小,还没长出来的,这自然要放过,留给有缘人。
等挖完了鸡枞,全部堆在一起,三人才感觉精疲力尽,连忙打开饭盒吃饭。等养足了精神,三人又挖了几个吃饭的时候长出来的鸡枞,然后把地上码得整整齐齐的鸡枞装进背篓里。
很快,三个背篓都装满了,地上的鸡枞还剩下一百三十二朵。
小孩子的背篓能有多大呢。
丁丁的背篓装了一百一十三朵,却是装不下了,硬塞就把鸡枞压坏了,阿瓦的背篓装了一百七十一朵,龙龙的背篓装了一百五十六朵。
也就是说,这一次他们挖了五百七十二朵鸡枞!
这绝对是可以创造历史的一个数量。
运气这东西,真的难说。
装不下,就只能用土办法:三人把衣服铺在地上,将袖子相互结起来,然后再铺一层柔软的树枝和草,把鸡枞放上去后用衣服裹起来,再找些草搓成绳子,将不牢固的地方加固一下。
……
当村里的人看到三个小伙伴光着身子,一人背着满满一篓鸡枞,还合力提着一大包回村的时候,都惊呆了。
不少人听到消息,都专程跑来看丁丁他们的鸡枞,轰动一时。
丁丁他们的鸡枞全是骨朵,质量特别好,刮泥脚的时候,很多人上来帮忙,大家七脚八手刮完泥脚,一批一批过秤。
最后的重量是八十五公斤八两二钱。
他们这个级数的鸡枞,一公斤能卖六十块,也就是说,三个小家伙用半天时间,挖了五千一百四十八块钱。
村里又一次轰动,上次出现这种场面,是几年前的事了?
当收菌子的人报出这个价格的时候,三个小伙伴高兴地抱在了一起!
丁丁知道,他的车费和吉他弦都有着落了!
这是来自大山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