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龙门被安伯罗剿灭,总算消停了,可南方莫撒族在边境也是骚扰不停,好在神驱将军秦川奉命率军抵御,大获全胜,将莫撒族逼退百里,举旗乞降。
捷报传到恒昌城,皇帝大喜,将秦川由四品提拔为三品,诸将也各有封赏,令其回恒昌城受封。
秦川升官,夫人卢文英很高兴,可是令卢文英更开心的是,这次秦川战胜归来,还给他带回来一个男婴。
卢文英与秦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卢文英的父亲在朝廷火部下属的礼常院任负责祭祀和礼仪的三品礼官,所以卢秦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便顺理成章结了亲,可是卢文英肚子却不争气,嫁入秦府十年都无所出,大夫不知看了多少,都说无法生子。
卢文英偏偏特别喜欢孩子,做梦都想要个孩子,每次看到别人的孩子,都忍不住盯着看半天。
生不出儿子,卢文英着急,还有人比她更着急,那就是秦川的生母-出自江南望族吴氏,人称吴老太君的秦家老太太。
秦川的父亲秦飞甲早年战死沙场,只留下秦川这么个幼子,吴老太君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培养成才,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秦川也争气,十九岁便考进了大恒最高学府,号称“大恒龙门”的黉门院的武部,顺利进入仕途,又子承父业,统领五万神驱军,屡立战功,官居三品。
如今家也成了,业也立了,却偏偏没有儿子,秦家这一脉总不能打这辈起绝后吧,老太太哪儿能不急,到处寻摸着给他纳妾,无意中碰到高振兄妹,高振本是吴地屠户,赌博欠了人钱,在吴地混不下去,带着两个妹妹高丽华和高秀华逃到恒昌城来开了个肉铺,有一次府给秦川办生辰,高振带着妹妹上秦府送猪肉,恰好遇到吴老太君,别看高振五大三粗,妹妹高丽华却生得艳丽动人,加上一口吴侬软语,一下子勾起了吴老太君的思乡之情,当下跟高丽华聊了几句,透露了纳妾之意,高丽华出身市井,知道秦府是高门大户,平常也听人说起过秦川,这天见了本人,更是觉得一表人才,一见钟情,自然言语之中也流露出仰慕之一,于是一拍即合,吴老太君当下做主提亲,让高丽华进了秦府做二房。
秦川对卢文英情有独钟,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太太的命令,他向来不敢违拗,只得从命,高姨娘肚子倒也争气,进入秦府不到一年,便生下一个儿子,起名秦平睿,生得浓眉大眼,与秦川一般无二,如今已经三岁了。
卢文英看着秦平睿,也很喜欢,谁料高丽华不知从哪儿找了个算命先生,愣是说这孩子属鼠,而卢文英属马,属相对冲,八字也相克,要想孩子平安,千万不可让卢文英碰这孩子,更不可管她叫娘。
这秦平睿可是吴老太君的心头肉,一听算命先生这话,吴老太君立马下令,不许卢文英靠近秦平睿一步,更不许秦平睿叫她娘。秦平睿自小体质也弱,常常生病,本来小孩子有个头疼脑热,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因为有先生的“八字相克”说法在先,秦平睿一生病,或是摔个跤受个伤,高姨娘都会想法子往卢文英身上推,搞得卢文英连秦府后花园都不敢多去,生怕“冲到了”秦平睿。所以秦平睿长到现在,别说抱,卢文英看都没看到过他几眼。
秦川战胜归来,路过洪山的时候,在山脚下见到一个弃婴在草丛里爬来爬去,便救了下来。
那孩子是个男婴,穿一个红肚兜,脖子上戴着一个金项圈,上面刻着一个“诺”字,长相极为漂亮,而且不哭不闹,见到秦川就咯咯直笑,秦川一想到卢文英想要个儿子,便决定把这孩子交给卢文英抚养。
卢文英见到这个男婴,果然欢喜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又亲又抱,爱不释手。
“好儿子,叫娘,快叫娘!”卢文英这会儿已经迫不及待地教他喊自己娘。
卢文英屋子里欢声笑语,不时还传来婴儿的笑声,早就有下人将这事儿报告了高丽华。
高丽华自从生下秦平睿,母凭子贵,虽然名份上还是姨娘,可老太太下令,吃穿用度,都与卢文英一样,加上大家都清楚,卢文英生不出孩子,将来继承秦家家业的,一定是秦平睿,所以府里下人没人把她当姨娘看,管她叫“二夫人”。
高丽华一听卢文英要抱养了一个儿子,一下子跳了起来,两眼瞪得溜圆,高声尖叫着:“什么?她自己生不出儿子,要收个养子跟平睿抢爵位?”
秦川的父亲秦飞甲早年战死沙场,皇上为表彰其战功,追封他为世袭二等伯,并封其遗孀吴老太君为二品诰命夫人,秦川的三品神驱将军的头衔,是自己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可是这二等伯的爵位,却是世袭的他父亲秦飞甲的。
秦平睿虽然是庶出,按照大恒朝规制,如果卢文英无子,秦平睿便是秦川独子,将来可以直接世袭二等伯的爵位。
可是如果她收养了一个孩子,那边不一样了,即便不是亲生,算在卢文英这一房,便是嫡子,如果她收养了这个孩子,只要她一天还做夫人,这世袭爵位,便是这个养子的。
卢文英生性单纯善良,只知道喜欢孩子,至于什么爵位不爵位,根本没有多想,秦川也向来没有把这世袭的爵位看得有多重要,在他看来,秦平睿是自己儿子,将来必定和自己一样征战沙场,只要表现优异,自会立功封侯,并不需要什么世袭爵位,反之如果没本事,就算承袭了爵位,也未必能保得住。
可是在高丽华眼中却不一样,她虽然出身市井,可是自恃美貌,心比天高,认为以自己美艳无双,必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原本是不甘心做妾的,可那日进秦府第一次见到秦川的时候,便钟情于他,又见了卢文英,年纪比自己大十岁,样貌也不是很出众,一盘算凭自己的年轻和美貌,总有一天能赢得秦川的欢心,胜过卢文英这半老徐娘,所以便答应了吴老太君,愿意“屈尊”嫁给秦川为妾,可是进了秦府才发现,秦川对卢文英情深意切,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根本没有半点位置,即便为他生下了儿子,也得不到他的心。所以日久天长,心有不甘,由妒生恨。
都是因为卢文英!
就因为她有个做官的爹,所以能做夫人,能得到秦川的欢心,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得管她叫娘,管自己只能叫“姨娘”。
她已经得到了秦川,得到了夫人的位置,这唯一还属于自己的骨肉,决不能被她抢了去!
所以她买通了一个算命先生,编出了属相八字相克的谎言,果然成功剥夺了卢文英做秦平睿娘的权力。
而这卢文英,偏偏又弄了个养子,明摆着跟自己作对!
当然高丽华很聪明,她知道自己的话在秦川面前没有分量,于是第一时间跑到吴老太君面前,将这事儿告诉了老太君。
老太君一听也急了,她当然是站在高丽华这边的,这爵位可是秦老爷子用性命在战场上换来的,传给亲孙子秦平睿乃是天经地义,怎么能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养子来抢走,于是带着高丽华和丫环春梅,气冲冲地杀到了卢文英屋子里。
卢文英和秦川正抱着男婴教他喊娘,突然听见老太太怒气冲冲的声音:“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我商量,到底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老家伙放在眼里了!”
俩人听了,吓得面面相觑,从老太太的语气里显然能听出来,她对这事儿肯定是持反对态度的。
俩人赶紧给老太太跪下行完礼,秦川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娘,文英一直想要个儿子。”
“儿子?难道平睿就不是她儿子?”吴老太君的语气很是不满,一边手中的虎头拐杖狠狠敲着地。
这虎头拐杖乃是先皇所赐,上面烫金四个大字“御赐诰命”。
吴老太君虽然已经年过花甲,可是精神依旧很矍铄,即便没有拐杖也能健步如飞,可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随身带着这拐杖,并且抓着拐杖的时候,必定刻意将烫金的四个字正对着外面,使人一看便知她二品诰命的头衔。
这会儿也顾不得那四个字是朝里还是朝外了,只一阵乱敲,把卢文英的心都敲碎了,却不敢吱声,抱着男婴,用祈求的眼光看着老太君。
“娘,这孩子是个孤儿~~”秦川刚说一半,又被吴老太君打断。
“别忘了,她在我秦家的身份是夫人,她若是收养了这个孩子,这孩子就是秦家嫡子,我秦家的爵位,怎么能传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儿!”吴老太君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娘,我常年在外带兵,文英又不敢靠平睿,这孩子,就留在她身边,陪陪她吧。”秦川是语气也近乎哀求。
老太太听儿子这样说,也知道卢文英喜欢孩子,想到她平时对秦平睿,得空总是远远看一眼,眼神里满是想要抱一下的渴望,有几次还给他买衣服吃的,结果往往反倒“冲”了秦平睿,没多久都会有个头疼脑热啥的,琢磨着留个孩子在她身边,她心思在这孩子上,便不会再琢磨着招惹秦平睿,倒也两全,于是转而说道:“如果只是留在身边,可以。”
秦川和卢文英一听“可以”二字,欢喜异常,又听老太太说道,“不过,只能养而不收,不许入我秦家族谱。”
说完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谢娘!”秦川和卢文英知道这已经是吴老太君能做的最大让步。
高丽华松了口气,不入族谱,至少不会动到自己儿子世袭的爵位,母凭子贵,只要秦平睿出息,这夫人的位置迟早是自己的。
秦川也松了口气,看着男婴清澈的眼神,柔声道:“既然老祖宗同意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你大哥叫秦平睿,你是我在烟火中救下的,就叫秦平烟吧。”
秦川打败莫撒族,在南境威名赫赫,莫撒族闻“秦”色变,所以回京不久,便被朝廷派去常驻南境,只留下秦平烟陪伴卢文英。
当初吴老太君说秦平烟“不入族谱”的时候,卢文英也没多想,可是渐渐的,她感受到很多差别。
首先当然就是吴老太君,这老太太看见秦平睿,脸上永远是笑眯眯的表情,而看到秦平烟,依然是一副对下人一样严肃而高高在上的脸。当然,对兄弟二人的吃穿用度,老太太也是区分对待的,简直是天差地别,秦平睿完全是按照嫡长子的水平,而秦平烟的那份,比庶子的水准还低一些,只略高于府中高等奴仆而已。
比如每年的祭祖,秦平睿可以参加,而她只能抱着秦平烟,躲在房中回避。
再比如每年宫中对秦家的赏赐,从来都只有秦平睿的,没有秦平烟的。
卢文英几次在老太君面前想要为秦平烟多争取一些,可每次都被老太太冷冰冰的一句“他未入族谱,按例便当如此”驳回,好在卢文英娘家家中殷实,卢松就只这么一个女儿,时常补贴她一些,倒也不会过得太差,所以卢文英便不再在吴老太君面前提什么要求。
可是别的事情可以不求,有一件事儿卢文英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求求吴老太君,那就是上学,转眼秦平烟已经七岁,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卢文英明白,不入族谱,不袭爵位,都没有关系,可是如果没有不读书不习武,那是绝对没有前途的。
秦家在恒昌城是大族,族中有个学堂,有教读书写字的老师,又请了个受伤退役的军官,教些入门的功夫,可是按照族中规定,只有秦家子弟才能进学堂,秦平烟没入族谱,自然是没资格进去的。为此她几次三番去找吴老太君,苦苦哀求,吴老太君这才同意秦平烟以秦平睿陪读的身份入学读书。
谁知道族中子弟,大都知道秦平烟身份,一见了他,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其中一个叫秦玉岚的,是秦川堂兄秦楠的儿子,上来便啐了他一口,骂了一句:“捡来的野种,也配在这里读书?”说完满脸带着“我可是入了族谱的正儿八经秦家人”优越感的表情看着秦平烟。
秦平烟不吱声,使劲抿了抿嘴唇嘴唇,这个动作让秦玉岚很是得意,在他看来,一个入不了族谱,只能陪读的养子,肯定不敢回嘴的,所以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他忍气吞声的样子。
秦平烟确实没回嘴,连一个字都没回,而是卯足了劲,突然冲出一拳,把他打翻,然后按住他狂揍起来。
秦玉岚被秦平烟突然这一下整蒙了,按说他学过几天功夫,真要发挥起来,秦平烟肯定不是对手,可是向来两个小孩子之间打架,比的不是身高块头,而是胆子,秦平烟虽然长得很萌很可爱,可性子一点都不萌,从小最讨厌别人说他“野种”,哪里容得被他这样羞辱,上来就是一副玩儿命的表情和架势,彻底把秦玉岚镇住了,竟想不起来还手,乖乖躺在地上,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秦平烟揍得七荤八素。
秦平睿想拦,可是看秦平烟这架势,也不敢上前,别的子弟也有些傻了,这秦玉岚仗着父亲秦楠也在金部做武官,在学堂众子弟面前一向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所以人缘并不好,这会儿挨了打,也没人出头帮他,有几个甚至心里还偷偷叫打得好,另几个胆小的反应过来了,赶快跑去找老师来。
学堂的当家人,教读书识字的秦明伦先生老赶到了,费了好大劲才把秦平烟拖了下来,秦玉岚见了秦明伦,犹如看到救星一般,哭哭啼啼,诉说秦平烟怎么怎么不是,秦明伦看着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不由分说,把秦平烟狠狠骂了一顿,让秦平烟给秦玉岚赔罪,秦平烟把头一撇,“明明是他先骂我,凭什么我给他赔罪?”
“他骂了你,你就该打他吗?你应当来找我,我自会教育!如今你先动手,就是你不对!”秦明伦从来没遇到过学生打了人还回嘴,而且还是个陪读的养子,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回嘴,所以很是来火。
“找你?你连谁是谁非都分不清楚,”秦平烟对秦明伦这话很是不屑。
“朽木不可雕也!果然野性难驯,缺乏管教,难道你娘平时就这么教你的吗?”秦老爷子怒不可遏。
卢文英要是在场,肯定觉得很冤,说实话她自己都不搞不明白怎么会教出秦平烟这么个性的娃儿,她出身书香门第,虽然因为无子,在秦府之中不知受了多少挤兑,却生性隐忍,也一直教秦平烟要忍。
可是秦平烟早就忍够了,他虽然常常惹卢文英生气,可却容不得别人说半点卢文英不好,这会儿卢文英不在,没人管着他,哪里记得卢文英教他的什么“忍”字,心中只记得外公卢松教他读书读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段的时候给他解释意思是“别人对你好,你也得对别人好,别人要是欺负你,你就拿大嘴巴子抽他。”于是吼了一声“你敢说我娘!”竟然一拳向秦老爷子挥了过去。
当然他的力气,跟秦老爷子比,还是差了点儿,秦明伦一把抓住他的小胳膊,将他反摔在地上,接着掏出戒尺,喝道:“你今天必须给我赔罪,否则看我打不死你!”
“打死我也不会赔罪的。”秦平烟倔强的小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看着秦明伦。
这下彻底惹怒了秦明伦,不由分说,抓住秦平烟小手,卯足了劲儿,戒尺“啪啪啪”打了过去,一边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秦家论辈分,我比你长两辈,你爹秦川见了我都要敬我三分,你胆子倒不小,你这是目无尊长知道吗?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几下下去,秦平烟白嫩的小手顿时肿了起来,秦明伦料想他一个小娃娃,很快受不住,肯定要服软,一边打一边问:“赔不赔罪,赔不赔罪,你到底赔不赔罪?”
谁知秦平烟竟一声不吭,死死咬住嘴唇,一不求饶,二不赔罪,一双眼睛里夹杂着倔强愤怒和几分不屑的眼神瞪着秦明伦,把秦明伦看得七窍生烟,加上秦玉岚不时故意发出“哎呦哎呦”的哭泣声,似乎在提醒他,我看你怎么跟我父母交待,更加怒不可遏,“你有种,看我今天非打到你赔罪不可!”手下板子如雨点一样砸了下去,不一会儿,秦平烟的手心便渗出了鲜血,秦平睿一看吓得哇哇大哭,“先生打死我弟弟了,先生要打死我弟弟了!”
秦明伦方才正在气头上,这会儿听秦平睿一哭,心头一惊,琢磨着这秦平烟虽是陪读,毕竟养母卢文英也是秦川的正房夫人,若真打出什么事儿来,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这里,连忙停了手,可刚才狠话已经说出去了,这会儿停了手,面子上挂不住,正左右为难,看见几个学生带着学堂负责教授武功的老师陆铁衣来了。
陆铁衣是行伍军官出身,曾经考过兵部一等,武功自然不在话下,虽然在战场上失了条左臂,可是单手持刀剑,威力丝毫不减,平时管教学生也很有一套,再调皮的学生,看到陆铁衣,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秦明伦一见他来了,大喜,喊道:“陆师父,你来得正好,帮我管教管教这没教养的家伙!”
“我知道了。”陆铁衣沉声说道,几个学生去找他的时候,早就七嘴八舌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陆铁衣阴沉的脸已经告诉大家,他很生气,所以学生们有的为秦平烟捏了把汗,有的幸灾乐祸,等着看他倒霉,因为大家都知道,通常陆师父生气的时候,后果都很严重。
果然陆师父开口了:“什么玩意儿!”他要开始骂人的时候,多数都是以这五个字开场。
当然秦平烟刚到,并不了解这点,所以他误以为这五个字是在嘲笑他的身份,当下抿住嘴唇,暗中握紧了右拳。
正想发力,谁知陆师父又说道:“没本事就别招惹别人,自己招惹了别人,挨了揍又打不过,还好意思哭哭啼啼,什么玩意儿!”他骂的,竟然是秦玉岚!
不仅学生们有点意外,就连秦明伦也一脸疑惑:“陆师父,你、你、你、什么意思?”
陆铁衣冷笑一声:“在军中,若是你自己没本事,又去招惹别人,就算被打死,也是活该!”
秦明伦愣住了,秦玉岚也愣住了,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上。
秦平烟紧握的拳头放松了,他忽然觉得,这个陆师父有点儿意思。
陆铁衣又转过头来,对着秦平烟问了两个字:“练过?”
秦平烟摇摇头。
陆铁衣一听这话更生气,又对秦玉岚斥道:“你练了两年的,竟然被他一个没练过的娃娃打成这样,你不嫌丢人,我这个做师父的还嫌丢人呢!”
秦玉岚心里不服,却不敢吱声,低头不语。
陆铁衣摇摇头,忽然叫了声:“看好了!”竟忽然出手,一把将秦平烟拽着一只手拖了过去,反手一招,将秦平烟撂倒在地,然后冷冷说道:“以后再有人招惹你,就用这招敲山震虎对付他,会了吗?”也不知是对秦平烟说的,还是对秦玉岚说的。
秦玉岚当然以为陆师父是在教他,连连点头。
“来一遍!”陆铁衣说道。
秦玉岚嘴上答应着“是”,可心里有些犹豫,因为刚才那招敲山震虎,陆师父只演示了一遍,他根本没记清楚。
他犹豫秦平烟可一点没犹豫,他记性本就绝佳,陆铁衣刚才摔他的时候,他便暗暗将这招记得清清楚楚,这会儿听陆师父说“来一遍”,没等秦玉岚反应过来,不顾手上的伤,上去照样一招敲山震虎,与陆铁衣演示的丝毫不差,将秦玉岚撂倒在地,只不过他个头比秦玉岚矮了一个头,体重也轻了不少,摔完秦玉岚,自己没站稳,也晃晃悠悠倒在地上。
众学生哪里料到陆师父教秦玉岚对付秦平烟的招,反被秦平烟学去,撂倒了秦玉岚,嘘声一片,秦玉岚羞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使劲挣扎了半天才起来,对秦平烟恨得牙痒痒。
秦平烟却早就自己站了起来,发现陆铁衣正盯着自己看。
“跟我来!”陆铁衣看着他,说了三个字。
秦平烟对陆铁衣并不反感,陆铁衣刚才虽然撂倒他,可是动作故意放得很慢,力道也控制得恰到好处,所以他并没有受伤,而且他感觉,陆铁衣看他的眼神虽然冷漠,可是冷漠中却带了几分赞许,所以他便乖乖地跟着陆铁衣进了屋子。
他的身后,是众学生或是担忧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因为通常陆铁衣如果单独把一个学生叫进去,必定是要狠狠惩罚的。
可是他们猜错了,陆铁衣并没有为难秦平烟,反而从架子上拿出一盒金疮药,往他挨了戒尺的手掌上抹去。
方才秦平烟憋着一股劲,忍着手中的痛,这会儿缓过劲来,加上药性,只觉得手掌一阵火辣辣疼,犹如被火烫了一般,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忍不住微微叫出了声。
“疼吗?”陆铁衣柔声问道。
虽然秦平烟咬着牙,摇了摇头,可小脸上忍不住还是露出痛苦的表情。
陆铁衣将手上动作放得很轻很慢,抹完药又给他包扎好,缓缓说道:“这金疮药叫哭了笑,是我们军中常用,药性是强了点,可是治伤极快,熬过这一柱香功夫就好了。”
“哭了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秦平烟觉得这药名字很奇怪,不过虽然他现在疼得钻心,却忍住了没哭,这药名倒是让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铁衣看他竟然还笑得出来,心中不禁暗暗佩服,这药名叫哭了笑,就是因为刚抹上去的时候火辣辣奇痛无比,让人疼得要哭,可是见效却又快又好,所以不久便转哭为笑,军中士兵若是轻伤,包扎完不久又要上战场,便常用这药。学堂里学生有时候练武受伤,他起先也给他们用这药,可是无一不是鬼哭狼嚎,后来都宁愿自带药效慢些差些的寻常伤药,也不愿意用他的哭了笑,这会儿见秦平烟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自然对他刮目相看。
他出身行伍,看人的眼光自然跟秦明伦不一样,众学生七嘴八舌将秦平烟打秦玉岚的事儿告诉他的时候,他便暗暗觉得这小家伙很有血性,等到秦平烟一招敲山震虎把秦玉岚撂倒,说明他悟性极好,这会儿抹了哭了笑还能笑出来,可见很有韧性,一个又有血性,又有悟性,又有韧性的小娃娃,在他眼中无疑是不可多得的学武的苗子,于是微微一笑,指着门外,对秦平烟说道:“只要你好好跟着我练,不出三年,他们没一个是你的对手。”
秦平烟的本就明亮的一双大眼睛一下子闪着喜悦的光,眨巴了几下,看着陆铁衣,问道:“真的?”
陆铁衣点点头:“不过,你的性子可得给我收着点,不可以动不动就出手,学武,可不是用来随便打人的。能做到吗?”
秦平烟狠狠地点了点头。
陆铁衣又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就算要打,也得等到打得过人家的时候。”
说完俩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
可是老天似乎跟秦平烟作对,根本不给他跟陆铁衣学三年的机会。
当天秦玉岚回到家,秦楠看见他身上带着伤,便去学堂责问秦明伦,秦明伦哪里敢得罪秦楠,把责任一股脑儿推到秦平烟身上,并且带着秦楠去找吴老太君,把秦平烟怎么欺负秦玉岚,不但死活不肯认错,还跟秦明伦老先生顶嘴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吴老太君是个要面子的,一听这事儿大怒,当下把卢文英叫来。
“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吴老太君一见卢文英,当着秦明伦和秦楠的面,就对卢文英骂了起来。
卢文英跪着听,一句话也不敢说,委屈得泪流满面。
秦平烟从外面冲了进来,挡在卢文英面前,对吴老太君说道:“祸是我闯的,有什么事儿您冲着我来,别为难我娘!”
“你倒是挺孝顺啊!”吴老太君冷笑道,“在学堂怎么不知道给你娘争点气?净给我惹乱子。”
秦平烟不做声。
“知道自己闯祸,也好,现在就给秦老爷子和秦大人磕头赔罪。”
秦平烟还是不做声。
“你到底赔不赔罪!”吴老太君见他的样子,满肚子火,把拐杖咚咚地敲在地上。
秦平烟还是扭过头一声不吭。
“邱管家!”吴老太君对邱管家使了个眼色,邱管家会意,上来把秦平烟摁着,朝着秦老爷子跪下,接着又把他脑袋往下按。
秦平烟力气不如邱管家大,虽然使劲顶着,可头还是被邱管家慢慢按了下去。
“哎,吴老太君不必如此,即便他被迫给我磕两个头,还是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秦老爷子这话简直火上浇油。
吴老太君示意邱管家将秦平烟松开,自己站起身来,用拐杖狠狠在秦平烟身上打了一下,“你到底赔不赔罪?”
“我又没错,赔什么罪?”秦平烟站起身来,昂首看着吴老太君。
吴老太君看着他的样子,怒火中烧,举起拐杖,一下接着一下,往秦平烟身上打去,一边吼着:“赔不赔罪,你到底赔不赔罪!”
谁知这秦平烟任凭拐杖像雨点一般落在身上,一不吭声二不求饶,更别说赔罪了。
“你今天如果不赔罪,以后都不要去学堂了!”吴老太君打了半天,气喘吁吁,见他这态度,依然如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也是没辙了,丢出来这么一句。
秦平烟一下子愣住了,他来之前早就打定主意,不管吴老太君怎么打他骂他,只咬牙忍着,就是不赔罪,谁知道吴老太君竟说出不让他去学堂,想起陆铁衣说的“好好跟着我练三年,他们一个都不是你对手”,自己也答应过他要把“性子收着点儿”,琢磨着如果吴老太君真不许他去学堂,便没法跟着陆师父练功了,又看着卢文英焦急的目光,犹豫了良久,只得忍了怒火。
“我赔就是!”秦平烟攥紧了拳头,从牙缝里冒出两个字,接着真的走过去对着秦老爷子缓缓跪了下来。
谁知刚想开口,外面传来高姨娘的声音,“平睿,我跟你说,你可得离他远点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别被他带坏了。”
高姨娘当然不是“无意”经过,她一来是觉得秦平烟得罪了秦明伦老先生,怕秦老先生将来会迁怒于秦平睿,这会儿知道秦明伦在里面,故意说给他听,意思无非是跟秦平烟撇清关系,二来她对秦平烟入学堂读书之事本来就老大不满意,只是吴老太君已经答应了,她也不好明着说,这会儿正好借着这个事儿拐弯抹角地提醒她。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吴老太君看着秦平烟一脸的桀骜不驯,心中一惊,“是啊,秦平烟这家伙顽劣不堪野性难驯,好好一个平睿,别被他带坏了,我当初见文英哀求得可怜,一时心软,就答应了让秦平烟去学堂陪读,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于是趁着秦平烟犹豫的时候,一拍桌子:“明天起,你不许去学堂了!这秦家学堂,原本也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不许去学堂!”这几个字无疑像晴天霹雳一样打在卢文英母子二人身上,卢文英一听赶紧跪下,对吴老太君哀求道:“老祖宗,这孩子就是一时糊涂,您慈悲,别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又一把把秦平烟拉过来,跪在她身边“你说,你快给老祖宗赔罪,快给秦玉岚哥哥赔罪啊!”
谁知吴老太君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沉声说道:“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刚才不是拽得很么,不是没错么?这会儿我已经改主意了。这学堂,他是去不得了!”任凭卢文英怎么哀求也无济于事。
秦楠父子和秦明伦显然对这个处理结果很满意,谢过吴老太君回去了,卢文英回了屋,忍不住数落起秦平烟来,又见他手上被秦明伦打的伤,身上又被吴老太君打得一大块一大块淤青,又是心疼,忍不住哭道:“平烟孩儿,你何苦如此啊?你就不能收收性子吗?”
“娘,秦玉岚骂我是野种。秦明伦那老东西言语中又对您不敬,我才……”秦平烟轻声对卢文英解释道。
卢文英愣了一下,总算明白秦平烟为什么不肯赔罪了,再也忍不住,抱着秦平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