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是个谈判高手……”徐静说着，嘴角勾出一道不甘的笑，“你还记得大二时我是咱们辩论赛的最佳二辩吗？可是，在你妈面前，我感觉特别无力。”
这句话我信。
我母亲是企业家。直到琪琪上了初中，因为父亲的工作问题，家里为了避嫌才将企业变卖。但是，母亲在商海沉浮那么多年，历经各种谈判，面对徐静那种未出茅庐的大学生，自然是容易拿捏。
“谈判的时候，最害怕对方看穿、看透自己的底细，你妈是有备而来的。我觉得，肯定是你找她借钱引起的。”她看着我说。
“这我不知道，我一直都不知道她去找过你。”我如实说。
“她查清了我所有的底细，上来就将我堵得哑口无言，我在她面前就像是个没穿衣服的小姑娘。不，准确地说，她将我的皮都拨干净了。她说的很决绝，不允许我再联系你一丁点，不允许我再靠近你一点点！当然，她给了我两万块钱。九十年代的两万，真不是个小数目。”她笑着说。
那笑，让我觉得酸涩。
如果徐静刚才没有提及曾经的那些苦难，我会觉得她特别势利眼。可是，想到她经历过的苦难，想到母亲的冷厉，又觉得她特别悲哀。
“两万也不够吧……你当时要面对很多很多的事情。还要考研什么的。”我说。
“家都那样了，我还考什么研究生？”她自嘲地说：“我把那两万给了弟弟。他当时从大一辍学回去照顾母亲去了。然后，我带着几百元，去了南方。”
她说毕，拿起酒瓶倒了半杯酒，一口喝掉不少后，双手捂着泛红的脸颊，笑着说：“跟你聊这些东西，感觉还挺特别的。呵，极少极少的人知道我的出身，我这些事情更没向别人吐露过。”
“嗯……”
“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去南方的事情？”她问。
我摇摇头，说：“不想，你回来就好。”
我真的不想听，虽然内心里好奇她口中曾提及过的那个老男人。但是，我担心那些故事，会损伤我与她之间的美好。爱情，在我这里，就是这般自闭的小心。
若是大胆问出来，戳痛的是自己。
可不问，又会在她头顶上放一个“问号”。
一直徘徊，直到她说出来为止。
“你该问。”她有些醉意地看着我，“趁我醉了的时候，都问出来，然后，看看我、审视审视我，值不值得你爱。”
“你喝醉了……”我低下头，看着杯中剩下的半碗白酒，一点儿都不想喝了。
“你问吧。”她像是在求我。
“……”我低眸，摇了摇头，微笑着没有做声。
“你问啊！！”她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我震惊地抬起头，发现她脸上的泪已经涌了出来，像是在控诉我一般看着我说：
“为什么不问？不想知道你对我的伤痛有多深吗？不想知道我因为被你伤过之后，堕落成什么样子了吗？两万块钱啊！那两万块钱砸断了我最后一根稻草，在我最最最脆弱的时候，那两万块钱把我砸向了深渊！二十年了……你知道这二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他们是不是都在传我被人包养了？是不是都传我特别贱、特别骚！呵呵……我都知道。十年前那次聚会的时候，他们眼里都写着！”
“我不知道。”我很是冷静地看着她说。试图用我的冷静，将她安稳下来。
“对，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在情感的世界里一直如此，一直都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自私，而又自我。”
她说着，像是觉得自己失态了，将头低下，双手撑着，长发垂向两边，凌乱了整个屋子。
“侯书记！还没睡吧！”老韩媳妇儿的声音从一楼传来。
我跟徐静立刻清醒了一阵。
“没呢！”我应了一声。便听到老韩媳妇儿“蹭蹭”上楼的声音。
“我猜着你们小两口也是没睡！哈哈！”老韩媳妇儿胖乎乎的身子，抱着被单头枕的靠上来，黝黑的脸上咧出灿烂的笑，说：“我今儿瞅着村里来了个大美人，问了俺家男人，才知道是侯书记老婆来了！这不，老韩让我过来给你们送新床单过来！”
“哦，谢谢。”我笑着接过床单。
旁边的徐静也恢复了常态，一脸微笑。
老韩媳妇儿上下打量了几眼徐静，眼中满是羡慕，“真漂亮……你比侯书记年轻不少吧？”
“我俩一样大。”徐静挽了挽耳边的发说。
“是吗！？”老韩媳妇儿一脸惊讶地说：“这，这太不公平了。那咱俩也差不多大啊，可这会儿要跟你出去的话，人家还不当你是我闺女啊！哈哈哈哈！侯书记，有福气啊！有福气！”
“呃……不是，其实——”
“——什么不是啊！呵呵，瞧你老婆来了之后，把咱村里那些光棍们馋的！哈哈！好了好了，老韩不让我打扰你们太长时间，你们快继续快继续！这小别胜新欢呢！呵呵呵呵……”老韩媳妇儿说完后，赶忙转身下了楼。
我慢慢转过身，跟徐静对视一眼，彼此都笑了。
“睡吧。”我说。担心她喝太多，控制不住情绪。
“嗯。”她说着，转身走向卧室。
我跟过去，在里面给她换上了新的被单和头枕。
她安静的站在旁边看着，见我回过身时，脸上漾着柔情，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吐出个字，便又止住。
这会儿不是青春期的时候。可是，四十多的男人，要说一点儿想法都没有，那绝对是假的。
“你……”她欲言又止，“……你随便吧。”
“随便？”
“你随便睡哪儿都行，但是不能碰我。”她说着，便脱掉凉鞋，上了床。
看她躺上去闭上眼睛之后，我抱着换下来的被单和头枕走到门口处，将灯熄灭之后，说：“你脱了衣服睡吧。舒服些。”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
我出去，将门关闭。
不知为何，整个人站在门外时，手扶着门把手跟不会动了似的，静静地杵在那。
而她在里面，同样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好一会儿，才觉得缓过神来。
转身走到沙发处，将床单铺好，关上灯后，便躺去了上面。
窗外难得的凉风像是特别为这夜准备的。
只是，太多的往事在今夜重新奔向我们，纠结缠绕在一起。
将原本唯美的夜晚，生生搅成了寒夜。
让我对徐静的情感中，填进了满满的负罪感……
情感世界里，我这颗心，当真是太自私、太自我了。
看着夜色，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冯晓丽的身影……
与冯晓丽的二十年婚姻里，纵然她亏欠这个家太多，可是，在我们两人之间的情感世界里，我何尝不是自私的？
事业的停滞，情感的不顺，孩子的教育，所有的一切让我将自己锁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像个不问世事的人一般，孤独且自私地过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