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蒙蒙细雨，北风括得树叶沙沙作响，温度降至3度。在中国南方摄氏3度是极寒冷的天气。这是一个旧历除夕夜，虽说是寒冷，却是一家团聚的最好时光。何金水是当晚值夜班的医生。何医生正在宿舍内同他的爱人麦惠珍医生一儿科医生看书。那是1958年初，旧历年底，他们结婚才不过两年光景，未有儿女，医院安排他们一个房间在第四宿舍。这是一个很细小的房，仅能容纳一张由两张半床板铺成的双人床，一张写字台放于床旁，另外一张四方饭桌放于床尾，以及两张竹椅。其他的东西就只好放在床下底了。房就是那么大，但对于何金水及麦惠珍已经是很满足了。简朴的生活方式，使他们连旧历年30晚也无什么庆祝不庆祝，加上又是值班，只能留在宿舍，以防病房或急诊室有急诊。况且，9点以后，必须到病房各病区巡枧一次，处理一下需要处理的病人，然后就到医生值班房去休息。
这个医院一向以来的制度是住院医生8小时工作制，24小时责任制，而值班医生除了8小时工作之外，在别人下班之后，不管病房或门诊急诊，均由该科值班医生处理。而值班医生翌日还得上班工作半天。因此，值班医生如无特殊，有权在医生值班室休息，由护士负责，特殊情况才到医生值班室叫医生处理。
“何医生，急诊室有急诊。”门诊值夜工友其珍叫醒何医生，这已是大年初一的凌晨！时20分。病人抵达医院时的记录是“1时15分”。
两分钟之后，何医生出现在急诊室，急诊值班护士梁以暖正在给病人静脉注射葡萄糖盐水，她见何医生之后，实时报告病人到院时，处于休克状态，血压为0，脉细弱，体温38．6度，因此她迅速地获知基本情况之后，实时做出应做的工作。
病人何全，顺德人，男性，45岁。于除夕夜从晚上5时至7时曾饮大量白酒及进食大量肉类食物，于晚上8时开始腹痛、剧烈呕吐，并实时找卫生所医生诊治，打针，但无改善，且发现病人四肢冰冷，乃由家人用小艇扒来急诊。
病人神志模糊，不能自诉病情，病史由患者之妻代述，病史可靠。患者平素喜吃鱼生及饮酒。此次起病前身体健康如常，肯定舆饮酒及过量进食有关。到院之后主要的症状及体征有两方面，一是休克症状：四肢冷冻、指甲及唇紫绀、脉极细弱，心音低纯、弱而速、每分钟心率122次；二是类似急腹症症状：剧烈腹痛、腹肌紧张，尤其是上腹部腹肌更甚，有压痛及回跳痛、肠呜音消失，但肝浊音界存在、腹部微胀，未见肠形，有轻度可疑转移性浊音。
何医生实时在脑中闪出两个念头，一是外科急腹症，即是急性胃穿孔；二是内科急腹症，即急性出血性坏死性胰腺炎。
“以暖！立即给病人注射吗啡阿托品一支（MorphinAtropinSulph．0．5mg）及鲁米那（SodiumLuminal）0．1g。于另一条静脉内滴注高分子右旋糖酐（Dextran）500毫升。”何医生实时医嘱止痛、补充血容量临时抗休克，并作一些必需的化验检查：血液常规包括血色素、红血球、白血球计算及分类、出血及凝血时间，和血型测定以及血液和尿液淀粉酶测定及血糖测定，血碱性磷酸酶，血清胆固，醇测定，及血和尿黄疸常规测定，并且吩咐助护让小胡立即给病人输氧。
护士以暖告知何医生，病人因休克严重，血管抽血有困难，能否从静脉滴注管内抽血？她征求何医生的意见。
“立即准备股动脉穿刺，并在股动脉内加压注射林格氏溶液（Ringer’ssolution），及抽血化验。”以暖按医嘱实时进行准备。
股动脉穿刺器是何金水参考杂志自制的一种医疗器械，由一个1000毫升的输血瓶，瓶口用一个橡胶胶塞，胶塞上钻有两个小孔，并插有玻璃接管；其一接一个血压计的橡皮球打气泵；另一则接胶管以便连接注射针头。整个器械用高压消毒，绝对无菌。这是一个既简单，又很实用的医疗器械，对于休克病人的抢救有很好的效果。
何金水是一个很好学的年青医生，他对自己有一个座右铭：“学校老师是你学行的褓姆，他们教导你迈出了第一步，今后如何走法，得靠你自己！”他仅仅地牢记这一座右铭。他总觉得在学时学习的东西委实不多，但却已能给他高飞的本领。老师在学时已经很清楚地指出这条路虽然很崎岖，很长、很难走，但却是远大、光明。因此从踏上工作岗位的第一天起，就计划了自己自学的进程。至于每一期新出版的中级医刊、中华内科杂志、中华医学杂志都是他必读的读物。对于能够学习、引用、推广的东西他都尽量引用、推广。故此这几年来经他吸取别人经验而推广学习的有：静脉压计及脑脊压计；人工气腹装置；股动脉加压抢救休克装置等等。这一次他的股动脉加压又再派上用场了。
股动脉穿刺也是何金水的一个拿手好戏，当然对于正常人，股动脉是一条很容易触及的大动脉，穿刺这么一条大动脉并非难事，但对于休克病人，却不是这样说，因为休克时病人的动脉搏动很微弱，加上血管收缩，对于在平时是一条很粗的动脉支干的股动脉，这时也是幼细如丝。但这并不能拦得到他。因为每逢在最危急抢救重病者时，他都能非常镇定地、有条不紊地进行工作，况且股动脉穿刺是他练就的一手好本领，因此当他接到以暖拿给他已准备好的动脉穿刺针头时，他只是轻轻地一剌即中，并实时抽取血液作上述必要的化验，其后立即加压注入林格氏溶液。10分钟之后，500毫升林格氏液全部注入病人的动脉内。病者血压开始略略上升至60／30MMHG，但很弱，说明病人的休克改善并不乐观。化验室报告病人的血型是A型，医院没有血库，平时需要输血的病人，有两个途径可以获得供应，一是找输血团，对于非危急抢救的病人，大部份由输血团提供；另一是由亲属捐血或亲友捐赠。现在却是深夜加上已是大年初一的凌晨，输血团找不到了，唯一的是由亲人提供。
“再加压输入低分子右旋糖酐500毫升！”何医生嘱以暖立即拿来右旋糖酐（Dextran）500毫升。
“请赵主任会诊！”何医生一方面给病人加压注入右旋糖酐，一方面分咐值班护士，“并且通知X光值班医生，即作X光胸腹检查。
当赵主任到达时，刚好低分子右旋糖酐注射完毕，血压已升至100／60，手腕部已经可以触及脉搏的搏动，而且面及唇略转红色，但病人腹痛无改善。当时病人每20分钟测血色素及红血球一次，两次检测，发现红血球与血色素有下降趋势。何医生简单报告了病人的病情。而放射科亦已作好了X光检查的准备。
“以暖，将病人两手静脉滴注的葡萄糖盐水及右旋糖酐处理好，准备送往X光室。”并实时叫工友将病人用车床推到放射科作X光检查。
赵主任简单看完病人之后，同意这种处理方法。现在唯一需要辨别的是这病人是外科急腹症？抑或是内科急腹症。在处理上，最迫切的是要迅速纠正休克，否则病人会很快死亡。
“你的意见如何？”赵主任似在征求何金水的意见，又似在考察一下他下属的见解。
“我的意见是将内科急腹放在首位。虽然整个病程都似是外科急腹症，但有一点不似，就是：病人发病到现在已经超过近四小时，可是他的肝浊音界依然存在，而所表现的症状：剧烈腹痛、腹肌紧张、肠音消失、以及严重休克却丝毫不减，而且还在继续增加。”
“我同意你的看法”现在我们先到X光室看一看病人的X光情况，再行商量。”赵主任说完，即同何金水一起走人X光室。
何金水有这样一个习惯，凡是他的病人，或凡是他知到的内科病人，如有特殊，他都毫无例外地一起到X光室同放射科医生看病人的X光，并同放射科医生讨论病人的X线指征。这样一来，可以给自己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而且对诊断更加有利，因为临床医生可以在X光医生的协助下更了解病人体征与X线徵像的相互比较，使X线与临床相配合，从而得出一个更好的、更贴切的诊断结果。
1954年，何金水初到阳关医院时，那时人才缺乏达到顶点，当时放射科只有一个技术员，负责X光的照片及冲洗，却没有一个专职的放射科医生。于是何金水就在赵深的指导下学习X光的必要诊断知识。有时张院长也来到放射科，具体地给与这么一个新毕业的中专生指导。当然，她每次到来都是赵深“恰恰”不在，而赵深在时，她是不会出现的。他们两个总像是猫同老鼠一样，一个出现，一个跑了；一个去了，另一个就来了。何金水也就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同时吸取了他们两入之间的不同观点以及不同的学术思维。有人认为这是一个夹心阶层，可这个年青人却清楚地意识到他是他们老一辈与中年一辈之间的缓冲剂，缓冲了他们之间的对立情绪。于是在放射方面，何金水的收益不少。不久他也就拳充临时内科及儿科的X光诊断医生，主要是作肺部、消化道的胃肠检查、以及急腹症的X光检查。这是一种临时的兼职工作，毕竟何没有经受专门放射学的训练与学习。
何金水来到阳关医院一年之后，院长办公室曾有意培养何医生作为放射科医生，并征求何的意见，当时如果何同意的话，可以实时送他到广州中山医学院（即前身是华南医学院）去学习，因为该院的放射学专家谢教授开了一个放射科专科班，培养放射科专门人材。但何还是喜欢作内科医生而不愿意接受这一调动。而科主任赵深也乐意何继续留在内科作他的助手。其后医院改派当时刚毕业来院不久的赵予容去。赵予容不负医院所托，成了谢教授的得意门生，也成了今后阳关医院近半个世纪放射科的主要台柱。
“横膈明显上升，但膈下未见有游离气体存在，胃底部可见有液平面，胃有扩张征，小肠亦有明显扩张及液平面，腹腔有游离液体存在”放射科赵医生说，他认为“急性胃穿孔可以排除，因为病后已五个多小时仍未见膈下游离气体，胃区明显扩张，且清楚地见到胃区液平面，这些都说明胃未穿孔。回过头来，肠胀气明显，引起小肠扩张以及小肠段的液平面，有两个原因，一是机械性肠梗阻；另一是肠麻痹，加上腹腔有液平面，说明已有腹水征。起病仅仅五个小时而能引起腹腔有如此明显的腹水征，说明腹腔有明显的急性炎症、或提示腹腔有出血灶。”
“我建议立即给他作腹腔穿剌，看看他腹腔中的液体，就可明白。”何医生说完，即随手取到注射器及针头，并迅速在侧腹剌入，很顺利地抽出一筒血性腹水。
“你的意见如何？”赵主任在征询何的意见；
“我的考虑无错，我认为他的病是急性坏死性、出血性胰腺炎。”
“对，我们的想法一致。”赵深这样说；
“我想这腹水也应该拿到检验科去检测淀粉酶。”何医生说完，即吩咐值班工友送到化验科去。
“要不要再请外科会诊一下，这是慎重的处理。”何在请示他的顶头上司；“可惜化验结果未出，仍未清楚其淀粉酶测定的情况，请外科会诊仍有其必要。”当赵主任讲完这话时，何即着护士请外科徐主任会诊；“当今最重要的是抢救病人失血性休克，血压现在如何？”赵问护士以暖；“血压只有30／0，脉搏又再触不到。”这是助护小胡答；“同来的家人的血型测定，没有一个是A型血，他们是B型、AB型及O型血。病人的红血球及血色素继续下降。”这是化验室李化验师的报告；“立即抽O型血的家人同病人的血作交叉配合，如有可能。即输O型血400毫升。”
此时，外科徐主任到，何向徐主任作了简单扼要的介绍，一面观察病人，发现病人的反应越来越迟钝。何即再在股动脉加压输入高分子右旋糖酐。
五分钟后，发现病人呼吸停止，瞳孔散大，何即给病人心内注射可拉明（Coramine）及肾上腺素（Adrenaline）。二时10分，宣布患者死亡。
入院时间总共是55分钟，于死亡的同时，化验室送来病人血淀粉酶的结果是600单位（Somogyi氏法），腹水淀粉酶500单位，血糖是180mg，血碱性磷酸酶30个金氏单位，血肝功能检查SGPT（谷氨酸一丙酮酸转氨酶）320单位，SGOT（谷氨酸一草酰乙酸转氨酶）24O单位，TTT（麝香草酚浊度试验）20单位，CCFT（麝香草酚絮状试验）＋＋＋＋，血黄疸常规测定，血胆红素2Mg，黄疸指数25单位，血清胆固醇500Mg，白血球19000，血色素入院时是50％下降至20％，红血球入院时是200万下降至50万。
死亡诊断是：急性坏死性、出血性胰腺炎。致死原因：急性出血性休克。
当何金水处理完尸体，书写好死亡证，外面仍是一片漆黑，可是炮竹声此起彼落，告诉人们：大年初一已经来临，这是一个值得欢喜的日子。可是这边厢一个农民的家庭，却正在相互地抽泣着他们失去了一个亲人；一个在几个小时前仍是充满欢乐的人，突然去世，何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