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暮鼓。日头已经完全没入天边,接下来就是黄昏时分。一个又一个的弟子如散落的珠子一般重新向守一谷聚拢,当然最为热闹的还是味之轩了。
味之轩的掌勺师傅据说是当年孤云子在俗世的伯父后人,更有传言说孤云子年幼失祜,生母另嫁,还是这位伯父将他抚养长大。于是在开山立派之后,接了伯父后人上山,本想授以修行之术,但其后人根骨却不甚佳,并非修行之才,修炼青岚引只得皮毛,却不能更进一步。无奈只有留在山中,掌管一应庖厨之事。
不过青岚引到底还是对于体魄有益,那后人倒也身强体健,延年益寿,寿至两个甲子。他的后人每一代陆续送一二人到云居山,说来也是古怪,竟然没有一人具备修行之资。只能退而求其次,一代代父子相传,在这味之轩一直传承下来。山中无甲子,到这一位名叫常冠的师傅已是第七代了。
岳寒来到味之轩,室内已经人满为患,人群在五个窗口前自觉排起了长列。郑隽领了饭食,回过头向外走时见岳寒排在队伍最后,忙道:“岳师兄,下午掌门让我找你去见他呢,我又没寻着你,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岳寒摆摆手,“没事,我已经见过师父了。”郑隽听了长舒一口气,貌似一块石头落了地,显得无比轻松。岳寒心知他平日看起来没心没肺,其实却是个敏感之人,只是在修行上悟性不高,从而将这种自卑掩藏在了平日的笑容之下。因此,每每与他交谈,总是适当地给予善意。但他想不到的是,正因如此,郑隽才打心底对他又是敬佩又是感激。
周围的弟子本有几个早已发现岳寒前来排队,可是鬼使神差地却装作没看到,大概是自惭形秽从而产生一种异样的自尊。这时见郑胖子喊了出来,自然不好装聋作哑,纷纷堆上笑脸上前寒暄。那些领了饭食的弟子,出去之时有的笑脸相迎,有的脸色古怪,就算和他打招呼也是多有敷衍。岳寒一一应对,就如平常一般。心中却想,倘若他们知道我们魂力被废,不知会如何反应?
常冠在窗口后面的摇椅上打着蒲扇,看着五只花狸将饭食递给众人,不时呵斥一下,“老三老三,你又添少了,没看他人高马大的,那点哪里够吃,加一半,加一半!”“老大,你这榆木疙瘩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姑娘家不喜欢吃肉,给人家多打点冰笋!”
花狸是兽中极爱洁净的一种,每日早晚必会洗浴,吃的也是山间野菜。更令人无语的是竟然会用柳枝洁齿,一日三次,从不间断。夜晚所寝之处也必用花卉装饰,因此虽是野兽,身上却没有一点腥臊之气。
常冠七八年前到山中找寻食材,无意间收养了一窝花狸幼崽,闲来无事就训练这五兄弟。本来是打发无聊之举,谁知这几只花狸居然颇有灵慧,两三年间就已经能帮老常做些粗活,倒使常大厨省了好些力气。
宗门之中,一众弟子也对它们们颇有好感,闲时也与它们玩耍,俨然如同类一般。守一谷本是钟灵毓秀之地,天地灵气所钟,这花狸也算得上异兽,常年与众人厮混,或多或少沾了些人气,渐渐开了灵识。两年前,五只花狸竟陆续口吐人言,虽然只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只言片语。
那老大和老三两只狸猫踩在凳子上,一边前爪不停给众人分食,一边头也不回,瓮声瓮气地回道:“比贼(闭嘴)!”“噜苏(啰嗦)!”众人莞尔,不知它俩是从哪学来的傲娇。
老常一听这还得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嘿,还长能耐了是不?信不信晚上不给你们饭吃?”五只花狸闻言动作一顿,整齐划一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老常立马蔫了:“嘿嘿,开个玩笑,干活干活!”
窗台外的弟子们见了,一齐哄笑起来。老常倒是安之若素,显然这一幕在过去的几年里已经不止一次上演。
岳寒吃了七八分饱,便往“猪舍”而去。一路上听得最多的,就是某某某要在三日后参加选拔,最终胜者将赴雁湖之会。
傍晚时分,天色有些昏暝,几丈开外的人影已有些辨识不清。错身而过的弟子中,有的神色严肃,在校场寻了一处地点自行修炼。有的交头接耳,相约出去赏月。经过一处较为僻静的小道时,道旁几棵云杉之间站着几人,隐隐有讲话声传来。
岳寒下意识放慢脚步,只听其中一人道:“这次宗门小试,可是一个大好机会,听说雁湖之会热闹非凡,如果谁能胜出,出去见识一番,也不枉多年来吃的苦头了。”
话音刚落,马上有人嗤之以鼻:“那也要摘得头名才行。不说岳寒,就是徐霖、刘当他们,修为也比我们几个强出一大截。”
人群中静了一刹那,忽然有人道:“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按说岳寒已经是我们弟子当中当仁不让的第一人,就是那些二十几岁的师兄,和他相比也相差甚远,为何还要通过比试选人去雁湖之会?据我所知,一个宗门,无论大小,只可一人参加啊。”
另一个声音道:“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岳寒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们记不记得今天早上,他回来时衣衫破碎?这些年,何曾见他这般狼狈?”
几人听了这话,也都反应过来,纷纷猜测不已,只是几番讨论下来,仍然不明就里。
听到这里,岳寒故意踏出响声,渐渐走近,树下几人见他来了,也就住嘴不言。
正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人。待走近了,方才看清是徐霖。
徐霖手持折扇,腋下夹着蒲团,旁若无人大步而行。将要与岳寒错身而过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右臂轻轻撞了他一下,这才恍如初识一般讶道:“原来是岳寒啊,天黑没注意,没有撞着哪里吧?”岳寒微微一笑:“不妨事,徐师兄。师兄这是去哪里?”
“还能去哪?我们这些资质不佳的,只能夜晚下点笨功夫了。三日后宗门小试,师弟修为惊人,到时师兄可要讨教讨教。”
岳寒听见这话,不由得认真打量起徐霖来。印象中徐霖平日有些浮躁,在修行上却可圈可点,可是毕竟比不上自己。今日是怎么了?怎的好端端的就给自己下战书?难道这些天里他竟然修为大进,也到了命魂上品不成?
徐霖嘴角微翘,似乎在等待岳寒回答。岳寒一时间看不出他的意图,于是摆摆手:“我修为尚浅,刚才已禀告掌门,这次小试就不参加了。”
尽管日间已经在空如大殿偷听到岳寒修为被废,但此刻由他本人亲口说出,徐霖胸中仍是无端涌出一股快意。假惺惺道:“师弟不要说笑,据说本次小试胜出者将代表本门参加雁湖之会,机会何其难得,怎能说放弃就放弃?难道师弟有什么难言之隐?”
岳寒心下奇怪,徐霖往常与自己关系并不如何亲近,怎么突然如此关心起来?于是答道“师兄宽心,我并无难言之隐,只是觉得自己修为不够而已。不说是否能够在门内胜出,就是侥幸得胜,在那雁湖之会上也未必能替本门增光。师弟还有要事,在此预祝师兄旗开得胜,独占鳌头。”说完,拱手为礼,便向住处走去。
岳寒声音不大,但在云杉下的那几人听来却不啻平地惊雷。公认的三代弟子第一人原来自动退出角逐,怪不得要另行选拔。几人瞬间作鸟兽散,想必是到各处传讯去了。
徐霖看着他背影,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楼之中,叽叽喳喳的呼延稚鸿正在大呼小叫:“你们知道吗?这次小试岳寒不参加啦!”这丫头在七人当中年龄最小,一向话多,无论什么消息总是第一个知晓。
不出所料,其余六女闻言一愣,随即纷纷摇头表示不信。
“小鸟,这次你八成又弄错了。岳寒是实至名归的宗门第一,他不去雁湖,谁还有资格去?”韩凤眠第一个质疑。
“就是,我看这次小试也是走走过场,免得其他人心中不服。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众目睽睽之下由岳寒在比试中胜出,那就更加名正言顺了。”北堂浅溪缓缓道出“真相”。
“哎呀!你们不信拉倒!这是刚才鲍达亭亲口告诉我的,他和几个师兄亲耳听见岳寒这样说。哦,徐霖师兄也在呐。”
众女见她说得有凭有据,只得面面相觑,“一定有隐情!”几团八卦之魂瞬间熊熊燃烧起来,小楼里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的讨论。什么阴谋论啦,断背之情啦,为情所困啦,全都是这帮小女孩的讨论范围。嘈杂间,没人注意到舒汐脸色古怪,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