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忘峰上,层层叠叠的密林中,正在择地用功修炼的云居弟子听到啸声,不约而同向三十六敌峰方向张望,有些好奇心重的,直接奔到崖边,然后就看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岳寒矗立在飞瀑顶端,缓缓张开双臂,身体前倾,以一个头下脚上的姿势跌下崖去。众人这可吓得不轻,心道难道岳寒要自杀吗?但两峰之间相隔甚远,以他们的修为,自然束手无策。两个女弟子双手掩面,失声尖叫起来,又是惊起一群鸥鹭。
岳寒四肢张开急速下坠,如同飞鸟投林一般,魄鼎之中魄力缓缓流出,瞬息之间流遍全身,顿时下降之势略缓,身姿也由直下变为横平。但是不到二百丈的高度,仍然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到了底。离地二十余丈时,岳寒在空中一个翻滚,双足稳稳落在水潭边的一块砾石上,双足陷入寸许,石块却没有崩裂。
抬头和仍然向下张望的同门招了招手,足下发力,在两峰之间腾空而起,偶尔在草叶、树梢上稍稍借力,十几个呼吸之后就到了两忘峰下,接着踩踏在峰壁突出的木石之上,身躯几乎与峰壁垂直,也不用手,就这么跑上了天上云居牌坊前面的平台。
岳寒轻舒一口气,虽说此时的魄力修为远比不上自己曾经的魂力造诣,但两者相比而言,魄力在全身的流动令人感觉更加真切,在对身体的掌控上,魄力显然高出魂力一筹。岳寒心中豪气更增,足下生风,向守一谷昂然而去。
这会正是日落时分,绚丽的晚霞将远近的峰谷染上点点金色,也把岳寒的背影拉得老长。有道是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日,必是朗朗艳阳天。
岳寒的啸声遐迩可闻,守一谷中的弟子虽然听见,却不明所以,相互询问更是一片茫然,也就不去盘根究底。
舒汐正在窗前迎着霞光嫌弃小臂上的细微绒毛,听见啸声传来,不由得蹙起好看的娥眉。这啸声中气十足,显然修为不俗,同时清越嘹亮,又不像师父和四位师伯的浑厚嗓音。一一历数门内修为较高的弟子,终究也是不得要领。
想了一想,随即也是释然,就算是哪一位师兄弟,比起岳寒来,还是差了不少。心中一宽,撇下铜镜,径自下了小楼,向东面行去。半天修行下来,小肚皮也在微微抗议,还是用下晚膳去吧。不过可不能多吃,万一长胖可就不美了。
丰啸原午后已让郑隽找岳寒来掌门草庐,准备传刀授法,谁知郑胖胖满峰满谷找了半下午,问了不知多少人,累得满身是汗,也没有找到他的岳师兄踪迹。丰啸原只好作罢,此事也不用急在一时,明日早炼再让他来也不迟。
但是岳寒的这声长啸却让丰大掌门彻底打消了原有计划。作为岳寒的授业恩师,朝夕相处逾十年,如何不知这啸声是爱徒所发?又如何听不出这啸声背后岳寒的变化?这小子从小就让人省心,老怀堪慰,老怀堪慰呀!下一刻,摇摇晃晃的竹门为烈风迫开,原地残留一丝魂力,空气里荡起一圈微不可查的金色涟漪,掌门茅庐之中已人去室空。
岳寒在山道上前行了约摸一里路程,不到全程十分之一,眼前一晃,恩师凭空出现在前方。丰啸原也不多说,撂下一句“随我来”,便自顾自地反身而回。岳寒虽有疑问,却无从开口,于是运起魄力,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若论修为,岳寒只能给丰啸原提鞋,就算魂力尚在,也不过是命魂而已,怎能赶得上几乎天魂的师父?丰啸原似乎有意试他,御空速度极快,并不可以相让。
岳寒见了,只能使出吃乃的力气,魄鼎如沸,双足似轮,玩命狂奔。即便如此,也只能遥遥看见师父的背影。
进了守一谷,师徒二人并不直行,换了一个方向,绕到山谷北面,再折进掌门草庐。
丰啸原坐在床沿上,翘着二郎腿,笑嘻嘻看着累得如死狗一般的弟子,揶揄道:“不错不错,居然瞒着师父练到了精魄境,不用魂力的话,师父我可能都不是你对手。”
常人听到这话,脱不了一个隐瞒不报、蒙蔽师长的罪名,岳寒却熟知恩师秉性,听出话中并无多少责怪的意味。于是垂手而立,将习练青岚引无意练出魄力到刚才修出魄鼎的原委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丰啸原见他局促的样子,不由笑道:“好了,为师也不捉弄你了,找你来其实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说到这里,脸上戏谑的神色尽皆敛去,正色道:“施勿惩那恶徒在我眼皮底下伤了你,这是为师的过错,没能湖泥周全。但现在不是寻仇的时候,两年之后,为师必将为你出这口恶气!”
岳寒嘴唇翕动,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小人千诺,君子一诺。在岳寒的印象中,师父还从未如此郑重向谁许下承诺。胸中顿时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充满,只觉得哪怕立刻死了,也是值得的。
丰啸原又道:“但是当务之急,却是你的修行。你应当知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修行尤其如此。你遭逢大难而不死,又自行修成魄鼎,看来冥冥中早有注定。这是你寻得的玄玉,其中蕴含力量颇为神秘,我只知道时常带在身边,可以温养肉身,对于修行魄力十分有益,就如同幽澜金之于修魂的作用。传闻一些品相极佳的玄玉,还有不亚于法宝的威能,我也只是听说,具体却不甚了了。这柄环首刀,是你师祖孤云子早年所得,为天下第一刀匠刀王梁端所铸,上有修魄法门,正是你这时所需,日后你须得勤加修炼。为师于修魄所知有限,不能不懂装懂误了你。当然,如有疑问也可来问我与你的四位师叔,如若我们确实不通,自当想办法为你寻访名师。话就说道这里,今后全靠你自己了。”
说完,将环首刀与玄玉交到岳寒手中。
岳寒捧着刀和玉,眼底不由得泛起雾气,当即推金山倒玉柱,扑通拜倒在地:“师父,徒儿无能,怎能累及师门,那施勿惩伤的是我,讨回公道的理应是我,徒儿不信修为追不上他!您是我唯一的师父,养育教化之恩此生也报答不完,徒儿不会再拜他人为师。古往今来,自学成才的大能也有不少,徒儿不才,愿效法先贤,走一条与众不同的路。更何况,还有师父您和宗门为后盾!”
丰啸原将他搀起来,“你有这份心,为师很欣慰。我们云居山现在虽然不强,总有强大的一天。好,报仇的事就交给你自己了。”
“还有件事,关于雁湖之会。”丰啸原将师兄弟五人商议另选弟子参加雁湖之会的事向岳寒一一说明。末了道:“此时消息已传给了符合条件的弟子,你如今的魄力修为与命魂中品相若,恐怕他们还不如你。不如为师将这次比试作罢,仍由你去参加雁湖之会。”
岳寒低头思忖一会:“师父,言出如山,如果因为弟子一己之私损了您的威信,实非所愿。弟子想过了,之前命魂上品时倒还有信心与天下少年英才争锋,以如今的修为,即使去了雁湖,恐怕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弟子潜心修行三年,届时再打上坠星台,为本门争光!”
丰啸原细想一下,这样也好,修行之路何其漫长,不必争一时长短,于是点头应允。
师徒二人接下来说了些家常闲话,当校场传来沉闷的鼓声,岳寒于是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