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居一脉所处的位置有点奇特,既是峰上,也是谷中。峰名两忘峰,在接近峰巅约百丈处有一天然谷地,名为守一谷,云居宗门依山就势,就建在守一谷中。
与两忘峰遥遥相对的是三十六敌峰,正是那三条玉龙所在的巨峰。三十六敌峰虽然不是云居首峰,但险峻雄奇足可称第一。当年孤云子开山立派之时,生平强敌三十六人结伴来袭,他就在这座峰上孤身拒敌,大战半日,三十六人重伤而退,再不敢进犯云居。在众人蹂躏之下,山峰地形为之改变,三条玉龙正是大战余波所致。为纪念当年一战,此后这座山峰便名为三十六敌。
玉龙之下是一处清澈无比的潭水,水流从高处倾泻而下,日积月累就形成了三个巨大水潭,由于地势的原因,在离水面较浅的地方连为一体,远看是一处,实际上底下是三个潭。
这个季节雨量丰沛,瀑布极为壮观。站在潭边,耳边只有水流冲击在岩石和水面上的轰鸣声,奏出别样的天籁之音。岳寒全身湿透,手指扣在湿滑的崖壁上,顶着飞瀑强横的巨力,一步一步攀援而上。
三道飞瀑的高度都有近二百丈,中间并无阻碍,是真正的一泄如注。在如此强大的冲击力下,除非练魄到了相当修为,否则不可能抬眼向上看,何况也根本看不清。因此岳寒不清楚已攀到了多高的地方,只记得已攀行了三百六十一步。
瀑布底部是冲击最大的地方,越往上,冲击越小。岳寒这时离水潭已有一定高度,冲击渐弱,但对人来讲仍然是股难以匹敌的力量。然而最大的困难却并不在这里,又湿又滑的崖壁才是此行大敌。飞瀑形成已有三百余年,三百年间,水流早就将崖壁打磨得如同镜面一般,只有极少的裂缝能够使手指微微探入,从而支撑全身的力量,加上石逢并不规整,并不都是横向,有的倾斜,有的竖直,攀援难度可想而知。
好在这并不是岳寒第一次了。山中修行无聊至极,哪怕是岳寒这样的性子也偶尔感到枯燥无味。因此云居山的年轻弟子们,基本上都有用以打发时间的小乐趣。岳寒的乐趣,就是攀岩。
云居山的入门功法青岚引,是教人吐纳山间所蕴的灵秀之气,用以修炼魂力的法门,同时也有较为显著的锻体之效。然而云居弟子以修魂为主,因此都是被动接受青岚引对体魄润物无声般的温养,从不主动导引以入皮筋骨血,毕竟人力有时而穷,贪多嚼不烂,这也是正理。
岳寒这家伙却不同,资质绝顶不说,修炼也比他人肯吃苦,因此修魂进境比别人快得多。当发现青岚引可以增强体魄之后,就将它作为日常的一样重要乐趣来练习。修魂、炼魄本是殊途,修习方式也是迥异,丰啸原等人从未传授炼魄之法,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也不大懂。
岳寒不知轻重,9岁那年就糊里糊涂地引气入体,导入奇经八脉。尝试之后,居然发现四肢百骸暖洋洋的甚是受用,从此便如上了瘾一般,每日睡前必运功三遍。不知不觉中身体越发强健,到了十五六岁,长得蜂腰猿臂,竟然如弱冠男子一般高。而且在修炼魂力时觉得神完气足,哪怕修炼很久也能头脑清晰,对于修行大有益处。
他不知道的是,青岚引是云居一切功法的基石,最为重要不过。虽然是入门功法,孤云子在它上面花的功夫甚至在一些高级功法之上。当年孤云子闯荡天下,隐隐发觉各门各派虽然出类拔萃之人多是修魂之士,但身体普遍并不怎么样。以魂力驱动的神功绝学固然威力强大,但修士本人却羸弱的很。一旦修魄有成的对手攻击到了他们本体,往往显得狼狈不堪,结果也是输多赢少。因此,孤云子殚精竭虑,在青岚引中化入练魄之术,不求门中弟子能够魂魄双修,只求不要过于羸弱,在对手面前露出明显的短板。
岳寒兴之所至,无意将青岚引的修魂、练魄两项窍门全数掌握,恐怕也在孤云子祖师的意料之外。修行之人修出魂力后,识海之中便会出现魂丘,魂力盘旋凝聚其上,以备驱动功法所用。同时,七千年来,只要魂力尚在,就无人能够修出魄鼎,自然也就无法凝聚魄力。因此修行界一直有魂魄不可双修的共识。如今岳寒魂力全失,魂丘空空如也,却不影响魄力在血脉之中流转,魄力固然消耗甚剧,但也足够攀上飞瀑之巅。所缺的,只是魄鼎。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攀上了瀑布顶端,这时水流冲力已经微不足道,但人体将承受向后和向下两个方向的力,如果等闲视之,弄不好就会功亏一篑。岳寒驾轻就熟,整个身体正面紧紧贴在崖壁上,一点一点挪了上来。
山风吹拂在湿漉漉的衣物和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一阵凉爽瞬间传遍全身。回过头来,对面的两忘峰苍翠如画,更远一点的山林蒸腾出一片隐隐约约的岚气,令人顿觉飘逸出尘。
岳寒漫无目的地轻轻踢打溪水。三条瀑布各属一条溪流,仿佛三根巨大而晶莹的树枝伸向远方,在视线可及的一处高坎下方合而为一,原来源流其实同出一处。
这处飞瀑之巅岳寒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也许是溯流而上借以排解深藏心中的苦闷,也许是回忆已经逝去的快乐往昔。山川如旧,草木依然,当目光定格在那处高坎时,岳寒心中某处不由得颤动了一下,似乎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水无定势,却有源流。就像这三道溪流,虽然宽窄各异,缓急不同,来源却是一处。魂与魄何尝不是如此?尽管修魂者无法凝聚魄力,炼魄者难以收拢魂力,但无论是魂力或是魄力,都是为了能够役使自身的力量。正如不同的溪流,虽不相容,本质上却都是水。此路不通,再行另一条就是了。至于自己耗费的时间,既然无法追回,那就用两倍、三倍、十倍的努力赶上去。天生我材必有用,善自励者竟成功。
想到此处,岳寒胸中豁然开朗,情不自禁开口长啸,一时间山鸣谷应,飞禽走兽。与平常不同的是,啸声中隐隐有金石之声,更显得气象不凡。
啸声刚歇,岳寒顿时觉得身躯之中与往常有所不同。从百会到涌泉,从毛发到筋骨,此时有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喷薄而出,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泰。有点像往常习练青岚引时生出的魄力,又好像有所不同。如果以往的感觉是涓涓的山泉,这时就是潺潺的溪流,更为浩大,更为磅礴。胸腹之间,好像有一座巨鼎,将这生生不息的力量贮存起来,而没有散失出去。
魄鼎,已成。
岳寒感受着陌生又熟悉的力量,心中百感交集,自己终究还是幸运的,倘若不是云居弟子,怎能学到看似平淡实际却妙用非常的青岚引?又怎能在魂力被废之后,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在另一条新路踏上第一个脚印?
识海中魂丘寂寂,仿佛也在无声地恭贺主人。此刻,岳寒胸臆之间充斥着对师门的忠实情感,暗下决心为师门竭尽所能,百死不悔。
魄鼎之中已归于平静,不再吸收岳寒的魄力,体内流动的魄力最终流入魄鼎后,体内也渐渐如常,无论是脏腑还是筋骨,总是给人一种力量感,很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