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染两指之间夹着又一根快抽完的烟,脚底下来回揉搓着小石子,屋里的李乐平和辛富北正说的热火朝天,他可不想进去饱受这种听力折磨。
借着家门口那可怜的灯光,辛染看见一高一矮俩团影子朝这边移动过来。他把烟往地上一扔,三两下踩灭了烟头的火星子。
默默等那俩团影子以一种极慢的速度一点点靠近。
“回……回来了?”辛染看见辛柔头发丝上挂着半干的米粒,下意识用手去扒拉,“我妈……咳,李乐平她又……”
辛柔躲开辛染伸过来的手:“我自己来。”
“对不起。”
“辛染,这句话你已经和我说了好多次了,”辛柔冲他笑了一下,“我习惯了。”
“辛柔,”辛染一把拉住要走的辛柔,她的胳膊这么细,好像再用一点点力就会折断一样,“我不准备再读书了,我会和李乐平说清楚,你还继续读书考大学,你还……”
“谢谢,不需要。”一个早就注定被放弃的一方,她没有什么资格争取。
她从来不应该抱有期望,这十年的每一天她都不应该抱有期望。
屋里的李乐平和辛富北正在嗑瓜子,看见辛柔推门进来俩个人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爸,阿姨,我暑假出去打些零工,我也不会读高三了。”
李乐平有了点反应,但随即冷哼一声:“本来就应该这样。”
辛富北又堆起一脸油腻的褶子,褶子上挂着的笑容让辛柔莫名地心酸:“辛柔果然长大了!”
“爸,阿姨,我先出去了。”在这里停留的每一秒都让她难过。
鲁镇的夏天越来越闷热,教室里的气温像不透气的蒸炉一样,无限地拉长粘稠的失重感。
属于准高三生的暑假如约而至,也许这个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暑假就会是准高三生在高考前为数不多的“小长假”了。
“辛柔?你在听老师讲话吗?”张老师轻轻敲了敲桌子。
“啊……”辛柔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老师,我……我不准备参加……”
张老师也不好说什么,在这个小地方,谁家鸡吃了谁家的稻子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藏不住,更别说辛家的事了。
“老师觉得你是个好苗子,如果可以老师真的很想帮你在家长面前争取争取,毕竟暑假是养精蓄锐的好时候,但是也是赶超别人的绝佳时刻,尤其是你这样的好学生,把握好暑假的时间,高三冲刺不在话下。”张老师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总是默默努力,但她眼神里的坚定是她教了这么多学生中所从未见过的。
辛柔看着手里的传单上印着的“暑期卓越教育机构”这几个大字,喉咙有些干涩:“谢谢老师,我不报了。”
辛柔前脚刚走,后脚办公室里几个老师就开始八卦。
“这孩子可怜的,后妈一不顺心就打这孩子,现在大了点,打的次数少多了,小时候可不得了,哦呦……”说话的胡老师和辛柔就住在一个院子里。
“哎哎,我听说,这孩子后妈天天打牌赌钱,她老公赚来的钱天天被她用来耍牌,这后妈自己还带了一个儿子,儿子浑身上下穿的名牌,脚上还是Nike,不是亲的就这么糟蹋。”
“好像这姑娘亲妈每年都给不少钱,我估计后妈把钱都扣下来了,要不我怎么听我二婶说那后妈都不准备让这姑娘读书了,专供她儿子念书。”
张老师皱着眉头问道:“她爸爸不是亲爸吗?也不管?”
“张老师,你还不知道吧,我听说……”这时桌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响了起来。
张老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接个电话。”
办公室门外躲在阴影处的女孩子像一个被抽光了气的皮球一样顺着墙滑落在地上。
办公室里的老师看着张老师挂了电话后,还想继续刚刚被打断的话题:“张老师,我和你说……”
“不用说了,”张老师看着刚挂断的手机若有所思,“突然不太感兴趣了。”
某一瞬间未说出的口的话,不如就让它封存在那一瞬间。
夏日里明晃晃的阳光总会持续很久,下午的七点钟还是明亮的像白天才开始。
辛柔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小石子,她垂着脑袋,晃悠在鲁镇明晃晃的街道,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从来没有留意过学校附近有什么建筑物,也没有注意过这家名为“念安”的书咖店。
念安,念安。一念花开,平安喜乐。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推开这扇门进去看看。
“欢迎光临。”前台坐着一个穿着长黑袖衣服的年轻人,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情绪起伏。
周辛川从桌前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小姑娘有些疑惑:“你……”
书店也不是没有来过学生,但这么没有学生气的小学生他真是头一次见。周辛川看了一眼紧紧跟在女孩子后头那只明显上了年纪的狗,皱了皱眉头:“狗不能进来,你……”
“真的是你。”辛柔有些激动,她可以笃定,就是他!
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是那天晚上遇见的那个人!
辛柔从口袋里翻出一张被叠的整整齐齐的五块钱直伸到周辛川鼻子下:“你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你给我塞了五块钱,你就是这样塞的……”
辛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去拉他放在柜台上的手,迫不及待想给他演示一番。
“干什么!”周辛川飞快地从她掌心抽出自己的手。
“你……你不记得了?”
周辛川嘴角有些抽搐,他发誓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搭讪方式:“你是……”
这么久,辛柔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