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哥,今天这么早就收摊?”俞千把烟蒂扔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用脚上那双过时的球鞋一点点撵碎最后一点火星子,“怎么?喝俩杯去?”
一直面无表情锁门的男人终于侧过身子问:“去哪?”
俞千笑嘻嘻地上前想勾他川哥的脖子,男人皱着眉头躲开俞千蠢蠢欲动的胳膊,俞千瞟了一眼比他高大半个头的周辛川,有点悻悻地说:“和你认识多长时间了,我你也要避嫌?”
“还走不走了?”
“走走走,我这不是和你开玩笑呢嘛,川哥~”
“……滚……”
白日的鲁镇有多闷热粘稠,晚上的鲁镇就有多潮湿瘆人。
至少辛柔是觉得很寒冷的,或许她从来没有真正感受到温暖过。阿兀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上的泪痕,毛茸茸的爪子搭在她紧紧交叉抱在一起的手上,尾巴圈在她的腰间。辛柔是有多瘦弱啊,连阿兀的尾巴都能圈住她的腰。
“阿兀,你相信我吗?”辛柔轻轻蹭了蹭阿兀的头顶,像小时候每一次她难过的时候总会蹭妈妈的脸庞一样,“我只想好好读书,带着你离开这里……”
辛柔不知道是说给阿兀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想和你一起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然后我赚钱给你买好多好吃的,把你喂的胖胖的……”
“还给你买好看的衣服,把我们阿兀打扮成一个帅小伙,他们都不知道我们阿兀会多帅呢……”
阿兀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很小声地“呜呜”叫,她的阿兀有那么听话,从来不会大声叫。
记得阿兀刚来她身边的时候还那么小,晚上叫的声音大了些,她就被李乐平拿扫帚后端狠狠地往后背抽了好几下。
从那以后,阿兀再也没有大声叫过。
辛柔蹲的时间太长了,站起来的时候发了晕,双眼涌起一片黑,眼看着就要摔到。
“小心,”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谢……谢谢。”
“没事。”语气凛冽,似乎不愿意多用一点点多余的情绪和标点符号。这种感觉,很像记忆里的那个人。
辛柔下意识扯住了眼前人的衣袖:“等……等一下……”
周辛川有些不耐烦地甩开眼前这个还没他一半高的小女孩的手,动作力度大的让斜靠在他肩膀上的俞千惊得酒醒了一半。
“怎么了怎么了?”俞千抹了抹嘴角,睁开被烧酒熏得微红的眼睛,有些痴呆地看着眼前被又一次紧紧拽住周辛川衣袖的小女孩以及……黑脸的周辛川,“嘛呢这是……”
阿兀警惕地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好像下一秒就会扑到眼前这个黑脸的男人身上撕咬。
“你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周辛川觉得眼前这个头发上还挂着米粒的邋遢小孩儿就是个疯子,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你记不记得你给过我……”
周辛川从口袋摸出五块钱塞到辛柔的手里,他实在不想和路边的神经病浪费时间:“你认错人了,赶紧走赶紧走。”
辛柔看着被强塞进掌心里有些皱皱巴巴的五块钱,小声嘟囔:“我不是……”
“不是什么?”周辛川简直莫名其妙,要不是觉得小姑娘一个人出来乞讨怪可怜的,他早一拳挥上去了。
“对不起,我可能认错人了……”辛柔紧紧攥着手中的五块钱,硌得她有些疼。
看着人越走越远,那个背影却渐渐和她记忆里那个背影重叠在一起,在她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在辛柔的八岁以前,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她有最爱她的爸爸妈妈,她能穿最好看的公主裙编最好看的头发。
辛柔总会做梦梦到她的八岁以前,但每一次醒来以后总是在这个不会再让她觉得有活着的感觉的地方。
无论何时她都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人,她有多久没真切地感受过夏风了,又有多久没有穿过花裙子,编过头发了。
胳膊上交错的新旧疤痕让她总会在潮湿的季节感觉瘙痒难耐,本来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却在李乐平的剪子下被狠狠地剪掉换了钱。
不是没想过逃离,不是没想过把自己当成破旧的洋娃娃从天台上随风扔下去。
八岁的辛柔因为肚子没饱从厨房偷偷吃了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剩下的肥腻腻的红烧肉而被李乐平狠狠扇了一巴掌,骂她是小偷。
“阿姨,我饿……”辛柔捂着红肿的脸庞哭出声音来,“爸爸……我饿……”
“饿什么饿!哪个饭点误了你!和你那狐媚子妈一副鬼样子!”辛富北稳稳当当坐着,似乎忘了她是他以前最宠爱的小公主,“你就是个你妈和别人混下来的杂种!”
那时的辛柔怎么会懂辛富北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记得她被李乐平推出门外,鲁镇的夜晚依旧很寒冷瘆人。
辛柔蹲在潮湿的小巷口,把头埋在脏的发腻的灯芯绒裤上,咬紧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如果不认真留意,没人会注意到这里蜷缩成的小小一团是个女孩子。
“你在哭吗?”辛柔觉得有人戳了戳她的脑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
“你在哭吗?”他蹲下身来,手里还拎着一只哼哼唧唧的小土狗。
借着路边那盏昏黄的时好时坏的路灯,她看到他和她一样在炎热的夏天穿着长袖长裤。
“给你,别哭了,”他手里哼哼唧唧的小狗就这样被他扔到了她下意识张开的双臂里。
这是她与阿兀的第一次见面
阿兀很乖,摇着尾巴讨好似地舔她的手指。
“谢……谢。”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时隔十年之久,依旧是鲁镇潮湿粘稠的夏夜,真的会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