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非率众人退守山寨,清点人马。此役折损人数甚多,小桃红所率红火旗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二十多人,其余各旗俱都损伤颇重,三千余人的五行旗兵士,剩下的不到二千之众。好在精锐尚在,只需休整数月,元气可复。
且说唐军将山寨团团围困,却只围不攻。刘非心中疑惑,这日与易大彪师徒几人巡视战场。远远望去,但见唐军营帐重重叠叠,旌旗招展,剑戟如林,绵延数里,也不知有多少兵马。刘非等人见了这等声势,无不相顾骇然。只是唐军只围不攻,却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战场异乎寻常的平静,倒反让众人心中捏了一把汗。吕必明粗声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这不是折磨人么?倒不如马上让老子杀个痛快……”刘非心中也自烦闷,喝道:“闭上你的鸟嘴,这般罗唣,我治你扰乱军心之罪!”吕必明一呆,吐了吐舌头,不敢哼声了。
易大彪道:“瞧这个架式,唐军便是要强攻山寨救那公主了。可公主明明早脱逃而去,已不在咱们山寨之内。难道……难道那公主没有回到唐军之中?”
刘非沉吟道:“这事儿有些跷蹊。先是秦玉神秘出现,再是有人假扮小慧替咱们迎敌解困,后是秦玉与公主同时失踪……这假扮小慧之人武功高强,使的是秦家剑法。难道这假扮小慧之人便是那唐家公主?如若这样这那扮相也太高明了。此人与秦玉显然是同一路人。从此二人所作所为看,与咱们应该是友非敌……”小慧受伤,秦玉等人便抢先将她扶起,关切之意迩笃,关系显非一般。
易大彪道:“是啊。这秦玉前脚刚到,突厥人便尾随而至,紧接着公主就失踪了。这接二连三的事情,着实也太离奇了。只是,不知道那公主如今却是去了哪儿?”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只隐隐感觉到一股威胁在悄悄逼近,却是己在明,敌在暗,全然摸不着头脑。
想到此处,众人俱都默然无语。回到庄院,刘非记挂小桃红伤情,来到她房前,敲门进去。
小桃红见到刘非,甚是高兴,右手撑住床沿,坐将起来。刘非忙上前扶住,见到小桃红面颊潮红,秀美如玉,别样妩媚。于是宽心道:“将养这许多天,你的气色好多了。你且安心养伤……别太劳动精神。”说着替她拉上被褥。
小桃红乍闻他那男子气息,登时心头鹿撞,春潮暗动,难以自已。红着脸道:“我伤好了,你别担心。”说着低下头抚弄垂发。她情窦初开,此前对这位英雄侠义的大哥哥已有隐隐约约的男女之意,但心中尚是尊崇居多,这一次生死共赴,尤其刘非坠马遇险之际,一颗芳心却已全付之于他,彼时一心所思便是与他共赴死难,更无半分犹豫。
刘非却哪里去留意她这番儿女情怀,哈哈笑道:“好好好!咱们的小桃红伤好了,再将养两天,便又生龙活虎的了。”小桃红笑了笑,抬起头问道:“公子,那天在战场上,倘若我死了,你会伤心吗?”这个问题,早盘桓心中许久,直到两人独处,她才问得出口。显然意思是问,我在你心中有份量有多重。
刘非一怔,说道:“傻丫头,你如果真死了,我们当然伤心了。你爹爹,莫师哥,吕师哥还有程师弟都要替你报仇。”顿了一顿又道:“那天你比吕师哥还鲁莽呢,你真不该这么拼命。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小桃红低下头,委屈地说:“人家那不是担心你吗?”一双妙目竟微有薄泪。
刘非见她如此,心中顿软,哄着她说:“好啦,别哭,别哭,都是我的不对了。大哥哥向你赔不是。”仍象她小时候哄她玩儿地拍拍她肩膀。小桃红破啼为笑,微嗔道:“公子,小桃红长大了,不是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啦。”刘非哈哈大笑,道:“是的,是的。小桃红长大了,不是小丫头了。”说着转身出门,又与易大彪商议拒敌之策去了。
如此两军对恃,到第八日拂晓,唐军突然撤得个干干净净。刘非等人赶到寨前,远远望去,只见一队队人马漫无边际,旌旗严整,缓缓南退,渐渐消失在大漠间。刘非见唐朝大军如此严整治军,倘若大军真要强攻山寨,只怕如今早寨破身亡,不由心有余悸。只是不知唐军围了山寨几日,却又自行撤退,难道真的是那唐家公主回营后便自罢兵不战了。
刘非传令守寨兵将,唐军虽退,却也不得放松警惕,仍要加意防守,以防唐军回袭。
到中午时分,忽见飞鸽传信,拆开一看,竟是探马在前方报称,往吐蕃途中又发现唐家公主鸾驾车舆,由江夏王李道宗和吐蕃迎亲专使禄东赞亲自护送,比前次所劫之车队尚要隆盛十倍……
刘非一惊,想起近日波诡云谲,事端屡发,已方却不知端倪,如蒙鼓中。溯其根源,全是与秦玉与公主有关,如今唐军虽已退兵,却不知敌人何时又突起发难。白驼山寨今日面临之危势,实是遇所未遇。如若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只怕形势发展对山寨更为不利。当下之急,便是将秦玉与公主找到,逼问原委。
他微一沉吟,便有了计较。当下召集易大彪等人,说道:“秦玉与那唐家公主离奇失踪,事关本寨兴亡与复仇大任。今日又有文成公主送亲车队出现,我当前往探知原委,以策万全。此事十万火急,现请莫师哥陪同本人前往打探,其余人员驻守山寨,一切听候易叔指挥调遣,不得有误。”众人齐声凛遵。
刘非点起一支十人队的寨丁,换作寻常商贩打扮,刘非扮作领头的老板,莫声海扮作账房先生,余下诸人皆作走卒马夫。众人送至寨前,易大彪道:“公子此行只管打探消息,一切小心行事。我等在山寨静候佳音。”刘非道:“多谢易叔关心。我不在山寨,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严密把守,烦劳多费心思了。”众人依依辞别。
刘非与莫声海率众策马上路,行出不到五里路。忽听身后隐隐传来马蹄声,刘非心念一动,驻马回望,却见远处有人纵马追来。刘非掉转马头,向来骑驶去,驰至近处,叫道:“小桃红,怎么你也来了?”那马上之人果然便是小桃红。她看到刘非,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说道:“公子,我也要跟你一块儿去。”
刘非道:“你伤势方愈,不便远行,还是留在寨中静养好了。”小桃红说道:“我的伤早就好了,你还是带我去罢,不碍事。”刘非摇头道:“不,不!我们只是出去打探消息,两三日便回,并无甚么玩头。你在家好好听爹爹的话,好好养伤。下次碰到热闹好玩儿的大事,我再带上你好不好?”
小桃红见他仍把自己当作贪玩不懂事的孩童,甚是着恼,胀红了脸说道:“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你是要寻找那公主。我……我更要跟着你。”说了这句话,小嘴儿一撅,快要哭了出来。刘非道:“为什么更要跟着我?”小桃红偏着嘴儿道:“那公主神出鬼没,本事了得,谁知道她会对你怎样。再说,再说她是个女孩儿,女孩儿的心思你们大老爷们又怎捉摸得着?我跟着你,也好帮照看着些儿。”刘非想想也有道理,要去找那公主,原也该带个女孩儿在身边,以防擅礼。于是笑道:“好!我便带你去。一路上辛苦劳累,可别叫苦。”小桃红大喜,连声答应。
一行人又即赶路。行出五六十里路,前面一个大沙谷,成群的秃鹰不断盘旋飞来,啾啾鸣叫。一阵寒风吹过,挟着血腥味儿。莫声海觉得这些秃鹰古怪,说道:“我去瞧瞧。”带了两名寨丁,急驰而去。不一会儿,一名寨丁飞马回转,禀报道:“前面谷中发现大批死尸!”
刘非一惊,忙催动坐骑,率众急奔谷中。却见偌大一个沙谷,死尸战马横阵,剑戟旗帜满地乱弃,狼籍一片。再看看尸体衣着相貌,却是突厥兵士。放眼望去,沙谷两侧峰崖削然陡立,谷底尸体遍地,望不到边,成群结队的秃鹰在叼啄腐肉。显然这里曾发生激战,突厥人被藏身谷顶两侧的敌人伏击,以致全军覆没。突厥人损失惨重,死者不下二三千之众。
众人看了这死寂一般凌乱的战场,暗暗心惊。莫声海俯身拔出起一具死尸上的箭簇,打量了一下,沉吟道:“突厥人所中之箭是中土箭造,难道是唐军在此设伏,打了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刘非道:“吐谷浑新败,吐蕃远离此地,回鹘势弱。能聚歼突厥虎狼之师于大漠中,除了唐军,这一带没有第二支军队有如此实力。但李唐大军明明围困咱们于山寨之周,又怎能分出兵马来此设伏?”小桃红道:“是不是那公主另率唐军到此,大破突厥人?”
大家纷纷猜测,都觉突厥人素来凶猛狠恶,悍勇非常,能一鼓歼灭突厥雄师的,一定是善谋勇断擅于用计之人。想到此节,大家相顾骇然,说不出话来。刘非道:“大家听了,若是明刀明枪地交战,咱们虽不敢说天下无敌,也决不致于输给旁人。但暗箭难防,此后大家行宿饮食,须得谨慎小心,处处要防敌人暗算。”众人齐声答应。
又行一阵,眼见夕阳如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家觅地歇息。看见前面一片矮树林,众人便进入树林,埋锅造饭。吃完晚饭后,在树丛间打铺歇宿。
睡到半夜,突听前面西北角上蹄声杂沓,有大队人员自西向东,奔驰而过,听声音不下五六百乘,那方向正是往他们的来路去。莫声海伏地听声,说道:“公子,这马蹄声不似西域马队,倒似中土之骑。深夜在大队人马奔驰,恐对本寨不利,我去瞧瞧。”刘非点头答应。莫声海飞身上了坐骑,急驰而去。
小桃红这时也醒转过来,看见刘非急纵而出,往蹄声传来处奔去查勘。她也即跟随而去,果见沙漠中一排杂乱的马蹄印。刘非俯身察看,抓起一把沙子,凑近鼻端,轻轻一嗅,说道:“这是中土的马蹄印。”两人循着蹄印奔出三四百米,清冷的月光下,看见一支玉钗半插在沙地上。小桃红拣起一看,说道:“这是女孩子的饰物,看玉钗晶莹剔透,华贵异常,寻常百姓家佩带不起。这玉钗的主人,必大有来头。”刘非沉吟道:“难不成是公主遗下的?但据探马所报,公主出现在嫁往吐蕃的迎亲车队里……如果不是公主的,又会是谁呢?”
过不多时,莫声海赶回。刘非问道:“怎样?”莫声海摇头道:“不知道什么来路。他们好像是平常百姓马队,穿着普通,并无异常之处。”小桃红惊诧道:“寻常百姓?大师哥你看,这是他们掉落的玉钗。”把玉钗递给了莫声海,莫声海挠头道:“我明明看到的是很普通的马队,难道……难道这里面有假?”大家都觉得事情很蹊跷,却又猜不出来怎么回事。
莫声海道:“公子,咱们是不是去追踪这批人马?”刘非摇头道:“咱们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那公主,切不可节外生枝。”莫声海点头称是。三人又回树林中歇息,一夜无话。
次日再行。行至中午时分,终于发现了沙漠里大规模车队杂沓的辙痕蹄印。从车辙蹄印看,这支车队不下千人之众,各式车车舆上百辆,辙痕深陷泥沙之中,显见载货甚丰。从车队经过的时间判断,已走了两三日。但想来车队载货颇重,大队人马行动缓慢,不出一两日,必追得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