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赫花喇端坐在马上，君临天下的看着山坡下士气高昂的黑水骑兵团进行模拟对抗。
数名执旗手分列在花喇两侧，乌黑的独眼恨神旗迎风抖动，像邪恶的招魂幡在念诵符咒。
骑兵们手持木刀木盾，不知疲倦的相向冲杀，不时有人摔落马下，但很快便站起来重新上马演练。每一回合冲锋结束后，胜利一方都会向山坡高呼圣战口号。
不远处木栅城廓清晰可见，不时传来隐隐的呼应。
黑水将士们都了解，他们的这位二将军格外喜欢这种浩大排场，这能让其获得最大程度的心理满足。
花喇身后跟随数名杰哈德勇士，几人骑清一色的月氏高头马，他们众星捧月般将花喇半环绕在中间，一同得意的欣赏眼前的震撼场景，颇有狐假虎威的意味儿。
只是他们胯下的月氏马有点儿烦躁，黑水的地形它们还没能完全适应，眼下的斜坡更是让这些月氏马感到难受，有几匹不停摇头摆尾打响鼻来提醒主人，可没有布赫花喇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离开。
马铃声丝毫没能扰乱花喇的兴致，眼前的阵势令他痴迷，这是提升黑水部族凝聚力的最有效手段，能让族人空前的团结在一起，在一阵高过一阵的冲锋呐喊声中，二将军似乎听见了敌人的哀嚎。
“这里才是北疆的中心！”他侧脸望了望木栅城。
最近一段时间，布赫花喇始终活在这种亢奋的状态中。送走富察使团后，他一刻都没有停歇，立马偕同布赫里里着手组建黑水骑兵团。族长听取了他的建议，将原有的黑水骑兵拆散，重新建制，新骑兵团以勃堇为最小单位，每十名骑兵为一个小队，归一名勃堇领导，每十支勃堇小队归一名百夫长率领，所有的百夫长直接听从千夫长号令。
让老骑兵带领新人训练，各个勃堇小队之间以接近实战的方式进行对抗，这样能最大程度的加快骑兵成长。眼下，这项策略已初见成效，有些半月前还不会骑马的黑水士兵，此刻已能骑马冲锋，并娴熟自如的边行进边射箭，新骑兵团更是日益呈现出蓬勃朝气。
布赫花喇自封为骑兵团千夫长，并得到布赫里里的默认，这让二将军更觉不可一世，每次出行下属在他身边前簇后拥，一时间风光无两。
与此同时，布赫里里还向整个部族下达族长令，黑水各村镇和牧场只保留少量劳力，成年男子全部回木栅城报到，入骑兵团服役，牧场的活计交由女人去做。
数天前，黑水部已将月氏部剩下的可出栏马匹全部买下，直乐得月氏人嘴都合不拢了，满脸堆笑的招呼着这个突然间暴富的神秘邻居，心里却十分疑惑对方钱财的来源。
人员到齐后，黑水部自上而下忙碌起来，女人做辅助后勤工作，成年男子全部进入骑兵团训练，虽然马匹还是不够，但花喇将暂时没分到马匹的兵勇编入预备役，大家共用马匹轮流练习骑术。
操练了一段时间后，花喇亲自出马，他同两名杰哈德勇士，率领整备一新的黑水骑兵径直开到红柳滩，每日在驻地公开排兵布阵操练人马。
红柳滩对面就是乌拉人的大通河驻地，果然，突然出现的黑水骑兵，立刻引起乌拉人的关注。头一天，花喇便亲耳听见对面接连吹响两遍紧急戒备号，对方的侦察兵更是尽可能的抵近察看。
若不是和布赫里里做过保证，花喇真想听布赫保久的建议，趁对方没防备直接杀过去，杀光那帮狗日的。
在红柳滩一连示威了数日，布赫花喇心满意足的将队伍带回木栅城，这即是对富察人履行承诺，也算是圣战前的排练。回来后，花喇严令各勃堇抓紧时间训练各自的队伍，以便在即将到来的圣战中击败对手。
黑水人这些年一直缺少马匹，很多黑水士兵甚至从没骑过马，所以眼下的训练显得尤为紧要。
布赫花喇下定决心要打造北疆最强大的骑兵，在他的带动下，整个黑水都在厉兵秣马，为即将到来的全面复仇做着最后准备。
别说是布赫花喇，就连一向沉着冷静的布赫里里，这段时间也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长久以来，他挖空心思想同周边部族结盟，但始终没有成功。对于富察部，黑水部从没敢有过什么奢求，一是两个部族相距遥远，中间隔着乌拉人，而且传说中富察人富甲天下，黑水却是以贫穷著称的。
可没想到富察人竟主动前来示好，这让布赫里里大为意外。最重要的是，对方正如传闻的那般阔绰，头一个照面，就送给黑水人上千匹战马，这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让人难以相信，可一切就这么活生生的发生了！
在北疆，黑水人的领地是最偏辟狭小的，仅有的几个牧场也十分贫瘠，根本无法大批饲养战马，自从几年前的冲突让布赫里里发现己方的短板后，战马早已成为黑水最迫切的需要。
但黑水并没有大把的金银供布赫里里支配，他所掌控的部族钱库始终处于捉襟见肘的状态，部族的微薄收入，每年有一大半用来向高车人买铁打造武器，面对月氏部昂贵的大宛马，黑水人只能望马兴叹。
月氏战马基本都卖给圣鸦堡和蜿蜒人。这也是布赫里里始终不敢发动圣战的原因。打仗，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在比谁的家底厚。
后来，布赫里里只好自力更生，坚持黑水牧场以养马为主，因为同时要保证部族的口粮，所以每年马匹的产出有限。
而现在，富察人的突然出现，一下打破了这种情形。
况且，富察部位于北疆的最东北角，而黑水人在西南部，两个部族结盟后，呈南北呼应之势，将圣鸦堡夹在中间，布赫里里甚至能想象出，圣鸦堡的决策者们在得到这个消息后的心情。
当然，布赫里里也知道天下不会凭空掉馅饼，但当富察人表明真实意图后，却仍然让他有种赚大了的感觉。
那一刻，布赫里里丝毫不怀疑是恨神显灵了。在最关键的时候，得到最需要的东西和盟友，而根本不用付出什么代价，除了神灵的力量，还有谁能做到呢？
同富察部结盟的消息刚传出的那段时间，整个木栅城陷入一片欢腾之中，甚至连每年一度的宰牲节也没有那么热闹。杜立巴广场每天以人满为患，人们不约而同涌到这里庆祝，他们在广场不停歇的跪拜恨神，口号声和吟诵恨经的声音此起彼伏。
整个木栅城为之兴奋。
木栅城最偏僻的西城也是一派繁忙景象，布赫花喇去月氏部的同时，布赫里里派人到高车人那儿买回一大批铁器，这几天刚刚运抵木栅城。高车人热情的派来几名铁匠师傅，不仅帮助黑水在西城建起数个烘炉，而且手把手教黑水人打造兵器。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在木栅城终日不歇，每到夜晚，烘炉的光亮映亮西城的夜空，也映亮了布策比广场的绞架和秃鹫群。
那些死亡的使者似乎预见到即将发生的事儿，纷纷变得躁动不安起来，他们已经好久没吃过人肉了
其实，从今年的宰牲节开始，黑水部就已在做圣战准备了。
和往年不同，今年的宰牲节不再是全民参与，而是变为成年男子的特权。宰牲节的方式也与以往大为不同。
在城外的传统祭祀场，今年早早就建起一个个单独的围栏。宰牲节那天，每个围栏中都分别被赶进去一头公牛和数十只公山羊，刚举行过成人礼的男子被分成五人一组，但每组只发两把钝刀，然后以组为单位进入围栏宰杀。以最短时间杀死所有牲畜的组为胜出，优胜者会有额外的奖励。
这种训练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些新兵学会团队协作，本来砍刀就不好用，如果不合作互助，根本完不成任务，弄不好还会丧生在公牛的尖角下。
整个过程野蛮又残忍，这是刚参加过成人礼的黑水男子，头一次直观地面对鲜血和死亡。
若有胆小不敢下手者，则会被单独安排训练，直至适应这种血腥场面，变得对杀戮无动于衷。
据说，这是黑衣萨满的主意，他宣称得到恨神预示，仇恨只有同冷酷无情相结合，才能变得不可战胜。
屠杀进行了七天，无数黑水男子在这种血腥演练中进行了蜕变，成为冷血的杀戮机器。
在得到圣鸦堡果然偏袒终北人的消息后，布赫里里再一次派人赶赴蜿蜒河，蜿蜒永庆这回口气松动，不仅派使者回访黑水，还回赠了布赫里里丰厚的礼物，这让布赫里里大为鼓舞，眼前顿觉光明，黑水人最艰难的时期，似乎已经过去了。
布赫朗顿应征加入骑兵团，被任命为勃堇，每日带领十名兄弟早出晚归进行训练。
塔娜和额娘同其他黑水女人一样，白天去城外的山上收集牧草，一下子多了上千匹战马，让黑水人储备的草料严重不足。
黑水的变化一点也没给塔娜带来喜悦。她已在木栅城住了将近一个月，每天都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只有劳累才能转移注意力，让她有片刻的放松。
在木栅城，黑水女人有着众多约束，比如成年女人出门一律要穿波卡长袍，在公共场合不能大声说笑，走路迎面遇到男人，女人要立即停下，恭敬地低头站在路边，等男人过去后再走，等等等等。
这一切都让塔娜觉得喘不上气。
这是她长这么大头一次在木栅城住这么久，短短的一个月，感觉像过了几年。
自从在菠萝殿被质询后，布赫里里再没派人找她，这让塔娜渐渐变得安心下来，但不久前，她从人们的议论中得到一哲出事的消息。虽然她对此早有预料，可证实无误后还是让她心急如焚，但却又毫无办法。
“乌拉人会怎样处置他？”塔娜忧心忡忡地想。“好在乌拉人没有石刑！”这是女孩儿唯一的宽慰。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塔娜总是想起两人相处的时光，在充满仇恨的土壤里萌生的爱情，虽然珍贵，却注定要经历超乎寻常的考验，唯有坚强才能让这颗幼苗长大。
塔娜非常恨自己出生在黑水，恨布赫里里，同时也恨乌拉人。两个部落间的仇恨，为什么非要牺牲无辜人的幸福为代价，每个生命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人有什么权利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天下最野蛮的行径莫过于此，比那些抢人钱财的强盗还可恨。
眼见阿玛每天忙于训练，常常不回家。整个部落也呈现一种空前的紧张气氛，高涨的圣战情绪充斥着每个人的头脑。
塔娜对此十分排斥，爱情遭受挫折的女人看哪都不顺眼！
但这话她只敢同额娘讲，布赫朗顿先后有两位亲人死在乌拉人手里，塔娜知道这是阿玛的禁忌，那次从菠萝殿回家，塔娜第一次见阿玛那么严肃的询问自己究竟认不认识乌拉白眼狼，当时她差点在阿玛面前露出破绽。
看着布赫朗顿阴恻恻的眼神，塔娜知道，之前的所有猜测和幻想那一刻全都有了答案，假如事情败露，塔娜毫不怀疑阿玛会像其他黑水人同样，对自己痛下杀手。
大多数时候，那个没有生命的冰冷雕像，就是靠残害他人命来保持威严的。
想到这，塔娜甚至有些伤心，恨神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变态神灵啊，竟然能把好好的人变成禽兽，实际上，就是禽兽也知道疼爱自己的幼崽。
塔娜的额娘对此没发表意见，即便屋里只剩下她和塔娜两人的时候。塔娜是她的一切，她能包容女儿的任何错误。
这世上，唯有母爱才具备如此胸怀，唯有母爱才能如此博大无私却又无微不至。
最后，倒是塔娜忍不住了，主动去问额娘：“你怎么不问我那个乌拉人的事？”
结果只得到一句很平静地回答：“额娘相信你！”
不过几天后，额娘补充了一句话，“不管发生什么，都是命！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人无法同命运抗争，尤其是我们女人。”
“或许还是一劫！”塔娜想。
可让塔娜没料到的是，她不仅要面对外患，还有内忧。
布赫花喇自从见到塔娜的美丽脸庞后，便一直念念不忘，一种原始的渴望在他心中萌动。
塔娜先后有两次在街上遇到过花喇，她每次都机警的躲开了，可该发生的注定躲不过，该来的早晚还是会来。
有一天，花喇酒后支开了所有的下属，独自找到塔娜家。接着酒劲他直接推门而入，在木栅城他横行惯了。
布赫朗顿不在，花喇的突然光临把塔娜额娘吓坏了，她赶紧进里屋套上传统的波卡长袍，同时催促塔娜换上布袍出去迎接二将军。
结果，没等塔娜钻进波卡长袍里，花喇便不请自入，少女娇美的容貌和凸凹有致的身姿一下让他失去理智，花喇猛然将塔娜额娘推到一边，然后眼放邪光逼近塔娜。
其实塔娜早就有所警觉，那天在菠萝殿，她已经察觉到花喇淫邪的目光。
父母从小的溺爱，让塔娜不懂得逆来顺受，在退无可退后，面对花喇的无礼，她顺手抽出挂在墙上的猎刀。
花喇喝醉了酒，但是，他并不想伤塔娜。见塔娜的反应他没当回事，甚至连刀都没拔，他打算徒手将塔娜的匕首夺下来。
“嘿嘿，我喜欢！”面对塔娜的警告，花喇完全不理会的狞笑，他觉得在木栅城没人敢同他动手，尤其是这样柔弱的小女子。
结果话音未落，塔娜豪不客气的一刀刺过来，在他胸口划开一道口子。
花喇大惊，发现低估了对方的决心，疼痛让他恼羞成怒，便反手拔出弯刀。
塔娜额娘一看疯了似地扑向花喇，想去夺对方的弯刀，但花喇只是轻轻一挥胳膊，便将她摔倒在地。
受伤后花喇脸露凶相，指着塔娜破口骂，刚骂了一句，却猛然听见身后响起一声闷雷，回头看，布赫朗顿两眼怒火中烧，正张弓搭箭对准自己，那是野兽保护幼崽的神情。
两目刚刚相接，布赫花喇已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危险。
僵持了一会，花喇佯装醉醺醺地问朗顿：“难道你敢射我不成？”
“回禀大人，我不敢！除非你威胁到我女儿！”朗顿手中的弓并没松懈下来，始终瞄准花喇的胸膛。
花喇终于掂出对方话语中的分量，最后收起弯刀悻悻而去。
以防杜绝后患，经过深思熟虑，布赫朗顿不顾老婆的劝阻，毅然将此事禀告给布赫里里。
不出塔娜额娘的意料，花喇最后只是受到轻微的责罚，一是由于几名杰哈德勇士用生命为二将军担保，宣称那只是酒后失态，花喇本人更是声称喜欢塔娜，并公开放话说打算将塔娜光明正大娶过门儿。
这样一来，别人自然不再好有非议，况且，在黑水族，女人的地位一向都是十分低微的。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永远只是一句华丽的谎言。
布赫朗顿听到结果后无奈的叹了口气，除此以外别无他法，每天出门时，他都不忘嘱咐娘儿俩紧闭房门，时刻保持警惕。
不过让朗顿庆幸的是，打那以后花喇没再纠缠过塔娜，日常训练时两人也打过数个照面，一切似乎并无异常，这让布赫朗顿也不由得放松戒备，以为风波就此过去。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一切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他注定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