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同抱着膀,在旁边看热闹,听得津津有味,问道:“不是说八形吗?这才六个吧?”
徐道轩也想起来了,这还少两个呢!
不过他现在刚搭好桩架,不能乱动,只好拿眼睛看石峦峰。
“肋腹效法于震形,取其萌动启蛰。腹要紧,肋要张,一吸一呼,如雷霆滚滚。听好了!”
石峦峰撩起狱衣,只见他腹部一鼓一缩,竟发出了一声沉闷悠长“哞”声!
“这声音又叫夔牛雷音,是由腹腔收缩挤压,一点点碾出来的。”
他放下衣服,接着说道:“胸躯效法于艮形,取其层峦叠嶂。胸要含虚,劲要透背。春雷炸响,万物化生,如山之势,连绵起伏!”
见徐道轩一缩一缩的在那使劲收肚子,石峦峰笑道:“震、艮二形你了解便好,现在功夫没到家,还练不出来,需循序渐进。等以后由外至内,收则可以靠着夔牛雷音的震劲,锤炼五脏;发则可以靠着春雷炸响的透劲,出手伤敌!”
徐道轩听了,只好作罢,专心站起莽牛桩来。有了事情做,这牢狱生活倒是不那么难熬了。
大商永宁十三年,小暑,宜祈福,忌安葬。
这天牢头王庆,拎着捆绳子来到牢里,给众人带来了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
北地形势愈发严峻,朝廷为筹兵役,令冀州各县,遣狱中余刑一年以上者,押至天门关,集结成军,将功赎罪,以抗北梁。
徐道轩、刘叔同、石峦峰这哥仨,全都在名册之上。
徐道轩还好点,对于他来说,去哪都比这么没头没脑的跟牢里蹲着好。
刘叔同脸都白了,轮回大帝也怕死啊!
北边什么样,看看石峦峰就知道。
他再有两年就刑满了,他还等着出去好好修炼呢,这倒好,没成大帝先轮回了!
石峦峰更崩溃,他要死要活的跑出来,挨了八十大板,伤还没好利索,就让人打包给送回去了?
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和那五万兄弟一块,死壶口关了呢,还能落个清净。
势比人强,这青川县的大牢里,有一个算一个,甭管是哭的闹的、骂的叫的,都被狱卒拿麻绳反剪着双手给捆了。
再用一根麻绳把腰缠了,一群人跟串糖葫芦似的,连成了串。
单青川县一地,便有两百多名犯人要被押到天门关。
冀州九郡一百零三县,此次汇聚的犯人,怕是至少也有两万人之众。
领了路上的辎重,四十人串成一串,并成五列。
十个皂班衙役,两人领一串,排着长队,即刻便踏上了去往天门关的官道。
此去八百里路,光是走在路上,就要大半个月的时间,有的犯人身衰体弱,甚至可能都活不到天门关,就会死在路上。
刘叔同缓过劲来,回头和绑在他身后的徐道轩嘀咕道:“不知哪个狗贼,想的这绝户主意,可是让这帮官老爷们吃得肚满肠肥!”
徐道轩被晒得有点蔫,有气无力的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嘿,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也不想想,给你判刑期了嘛,你怎么就跟着一块去北边了?”刘叔同撇了撇嘴反问道。
五列纵队,他俩这列正好在中间,右列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听见了,接话道:“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啧啧,小兄弟,你这是替人裆灾喽!”
徐道轩一下反应过来,恍然道:“只要家里有钱,能给衙门送好处,衙门就会找别的人替他去北边!”
“还没傻到家!你道这大商真没人了吗?还要咱们去拿刀杀敌?”刘叔同说着哼了一声:“去了就是送死的,死之前能帮这些官老爷们捞上一笔,才是咱们的用处。”
想到此去北地,极有可能死于刀兵之下,几个人一下没了说话的兴致。
徐道轩麻木的跟随着队列,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一时间思绪纷乱。
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罪大恶极之辈?
又有多少是被冤枉的,多少是被人偷天幻日,当了别人的替罪羊?
在这个残酷而真实的世界,他一个普通人,又能挣扎多久?
时间凝聚成了汗水,划过额头,划过脸颊,滴落在官道的尘土里。
脚底的水泡破了又生,五百里、三百里、一百里,众人距离自己的坟墓越来越近。
十九天,六个人病死在了路上,七个人因为要逃跑,被衙役杀了。
他们用生命偿还了自己犯下的罪孽。
可惜这个世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了。
这是徐道轩第一次见到死人,没想到一连见了十三次,两个衙役抬着头和脚,往树林里一扔,就看不见了。
没有人在乎,众人麻木的看着,仿佛看到了那飘荡的孤魂,又仿佛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天门关巍峨高耸的关墙。
天门关地处乾元山脉,东临五磐峰,西接白泸峰。
二峰对峙宛如擎天之柱,中间便是延绵三十里的天门关,乃是冀北三大雄关之一。
另有依关而建的天门城,城外则是莽牛军的驻军大营。
将人送到军营,交接完毕,衙役们的差事就算完成了。
在驻军大营的东北方,专门给这些各县押解而来的犯人划出了一块地,设为罪囚营。
有路近的县城,早已经把人押到了,也有路远的,还没赶到。
一队黑甲士兵持戈而围,将众人押往罪囚营。
营内十人为一帐,帐外有卫兵看守,擅自出营者,斩立决。
其实不但这些犯人自觉命不久矣,就连莽牛军方面,也没有人待见这些罪囚。
两军交战不是过家家比人多,在十万士卒里掺和上这两万罪囚,和另外五万士卒交战,最后胜的八成是那五万士卒,而不是这十二万的联合军。
于是这些罪囚被交给了壶口关一战,损失惨重的巽部校尉,林宗昌。
林校尉接到军令时,气得脸都白了。
莽牛军巽部满编制共计两万人,主战之兵只有七千,其余皆为辅战之兵。
这是因为,在冷兵器时代,部队的后勤补给极为不便,诸如营寨和工事的修筑,押运粮草辎重、军马饲养等等,都需要专人来负责。
这也是一些战损比例极为夸张的战役,所形成的原因之一。
而莽牛军林宗昌麾下的巽部,经过壶口关一役,精锐部队已是十不存一。
现在看着黑压压一万多人,其实真遇上北梁的精兵,一个照面就能被打溃散了。
但就算这样,林校尉也不想接这两万罪囚。
都说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可这两万罪囚,就是他娘的一锅老鼠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