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一挥间,已有数万瓣桃花翩落,渔翁停下手中的竹篙,竹筏随水悠悠漂着。
抬头瞧见岸上有两间茅草屋,门前趴着一只小黑狗慵懒地眯瞪着眼睛,三三格子菜畦,两只灰白鸭扑棱着膀子从河中一歪一扭地上了岸。
“瞧,这就是老头子我的家了。”
二人跟着老翁上了岸,老翁将筏上系着的绳拴套在岸边木桩上,领着他二人往草屋去。
“老婆婆可在家?”烟然问道。
“她先我去有十多年了。”
“千万对不住,提到了老人家的伤心事。”
“无碍无碍,我早已不再为此难过了。”
“那老人家一人居住在此?”
“之前不是,现在是了。”
烟然不解,老翁的语调变得有些凄凉“我那儿子五年前同一个外乡女人跑了,不要我了!”话毕,举起袖口拭了拭眼泪。
烟然很后悔提起这事,于是快些换个话题
“老人家平常吃些什么呢?”
老翁收拾了心情答道:“常吃些鱼,若是赶上心情不错,再打来一些酒,吃上几粒花生米,就舒坦的很。”
老翁带他二人进到左边一间屋子,屋内陈设极为简陋,不比寻常人家。
老翁抱来一堆材火堆在门前空地上,支起锅灶煮饭。
烟然让小七过去帮忙,小七撅嘴道:“为什么使我去,你不去?”
“我只会说些使人痛心的话,和我在一起只怕又要潸然落泪,饭也会煮咸的。”
“才不是,我与你在一起只想笑,哪里有眼泪?”
“我实在没力气与你说笑了,那么为着之前逗你笑的话,你就听我的吧。”烟然眉头轻蹙,脸色苍白。
小七来到灶前时不时添点材,老翁去竹篓里掏出两条鱼,一大一小,头形扁宽,唇呈粉蓝色,两根长须,眼珠大而鼓出,全身细小圆鳞,青紫色,鱼尾若扇形。
“这是桃花鱼,春生夏旺秋寂冬灭,于桃花盛开之季食桃花瓣,其时肉质细嫩,唇齿留香。本地人以桃花为之命名。”
“单听名字以为是什么佳相呢,不料模样竟这样丑。”
老翁听此呵呵笑起来
“且不管它叫什么,你总吃的不是它的名字。”
“老人家,你这烧饭本领看起来并不怎么高明。”
“以你之言,该当如何?”
“起码要用菜油煎一下吧?”
“然后呢?”
“加些许水,香料烹会儿。”
“如此一来就算得高明?”
“也不是,我只是见别人是这般烧的,总差不远吧?”
“首先,买油的钱没有,再者桃花鱼非我这般烧不可。”
“何以见得?”
“用油煎皮开肉绽的,品相不好。还有鱼皮下有一层脂肪,非文火慢煮,油脂不得逐渐扩散到精肉中。肥匀给瘦,瘦得其肥,肉质不紧不腻,恰到好处。剥一块放到口中,用舌头轻触即破,如若不嚼,仰起头顺着喉咙就滑了进去。再者鱼儿吃了许些桃花瓣,花香之气已入体内,经此慢煮,花香渗进汤中,尝一口,满口清香。再酌一杯酒,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老翁笑眯着眼,捋着白须,两颊微红,像是已经吃到了肉,尝了汤,品了酒,醺醺然模样。
“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奇?只需水煮,连盐也放不得了?”
“哪有不吃盐的道理,不吃盐连捉鱼的力气都没有。”
对于煮鱼再无话可说。
小七绕开来又问:“老人家先前说鱼吃得也卖得,为何不买油来吃?这桃花鱼真如你说的这般难得,定可以卖得好价钱。”
“鱼好捉却难卖,一趟集不过卖得一两条,共十几文钱。这油虽比不得酒贵,但不吃油可以,不吃酒就难了。”
“为何我就吃不出酒的好吃?”
“你可曾读过书?”
“念过几首诗。”
“亏你读过诗,怎的不知‘一醉解千愁’?”
“这与酒好吃不好吃有何关系?”
“消愁是件快活事,这愁来时,犹如万刀割身,这愁一去,犹如置身云巅,身心俱欢。”
小七仍是不解,老翁叹了口气
“我像你这般大时也是不解其味,待你历经世事沧桑你终会明了的。”
这桃花鱼果然美味,且看他二人将汤都吃的丁点不剩便知。
饭后不宜睡觉,散散步是很好的。小七喊烟然不去很是失落。
老翁愿意陪小七走上一走,但小七又不愿意去了。老翁才明白小七的心思,故称困了,就回屋睡觉。留他二人独处一室。
因男女有别,小七一直坐在门旁的凳子上。
“过来这边坐吧。”烟然轻快喊道,拍了拍床的一头,并挪动身子往床的另一头坐。
“还是在这里坐着好。”
小七连连打了几个哈欠,这似乎会传染,烟然看到也跟着打哈欠。
“你若是不肯过来,我也不勉强你了。只是我这后背又开始隐隐作痛,你当为我再换些药才好。”
“药是该要换了,可我不敢再冒犯姑娘。”小七说话时眼睛盯着自己的脚看。
“你把灯吹掉再过来。”
小七起身来到桌前吹熄了灯,慢步走到床前,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站立不动。
烟然揭开衣带,轻纱从肩上滑落到地上,月光洒进来屋来,双肩白如霜雪,细长的刀痕破坏这种美,剥落的皮肤似水浸泡过的煞白,触目惊心。他不忍心再多看,很快将药敷上,转身欲走。
“可否再替我将衣服披上?”
小七低头看见一地青纱,弯腰欲拾起,触及一瞬间面红耳赤。真是怪了,为姑娘敷药都行,而拾起一件青纱自己却没出息的窘困起来了。
烟然重新系好衣服,趴睡在床里。小七转身要离开,烟然低声慢语道:“可以留下陪我吗?”
小七沉思良久,最后轻声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