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富甲天下的商人说,人生最可悲的是闲,是空虚和无聊。
还有一个才倾天下的才子说,人只有在闲的时候才更像是个人。
其实,人最怕的是忙。
忙到天昏地暗,忙到没有时间思考,忙到你自认为自己过的很充实,这种错觉让人活得很安逸,精神上的安逸。
可是等你回过神来,已经四十多岁,人生过去大半,无可奈何花落去。那感觉就像是午觉睡过了,一觉睡到了四五点,甚至是黄昏,你感觉你错过了一切。
大勇来丽水县前后也有三年时光,每天规律的军营生活,这算是比较低级的忙碌了。
一朝被贬为庶民,生活一下子空了下来。
他就觉得别人还是按照原有的节奏在走,而自己的时间仿佛停滞了。固然不用担心生活的问题,因为皇帝的生活救济金还有和叶公主自掏腰包的生活费。
有的时候,要毁了一个年轻人,就是让他无事可做。他无事可做的时候,是极有可能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养成不好的习惯,从来自己把自己荒废掉。
期初,王大勇坐在自家小院里,每天看着日出日落,人们忙忙碌碌。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座山,或者那颗人们搬不动的大石头,或者那座石桥,感受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风吹,静静看着时间流逝,天地之间沧海桑田,岁月变迁。伴随着呼吸吐纳,他其实进入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忘我的境界,这个时候的修炼,于世间来说是过了一年,而与他而言是过了五百年,他在感受石桥的修行,也就成就了自己的修行,世间最无情的是岁月,人最宝贵的是时间,生命由时间构成,生老病死,生死轮回。
此时,在他的丹田气海之内,河流奔涌,汇入丹海,随着他领悟的深入和呼吸吐纳的积累,丹海中一座金色的道台逐渐露出海面,光芒万丈。大勇能感觉到自己筋骨齐鸣,浑身毛孔中涌出肮脏之物,这是脱胎换骨,祛除凡胎,成就大道的必经之路。
所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修仙所修的是呼吸,是心境。心之所安,道之所在。得其精义,而忘其外在,就是所谓得意忘形是也。
然而,天地之广袤兮,何况日月星空,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无穷无尽,怕是永远也参悟不透。
王大勇在丽水县和潘小凤享受平静的田园生活,另一边京城,老皇帝利用这三年时间,清除朝廷中的结党隐私之人,吏治清明,大有改变。只是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一天,皇帝和皇后在一起吃饭。
“叶儿最近好吗?我都没有见过她很久了。”
“叶儿总是待在自己的园子里,很少出来。”
“当年让她去和亲,也并非是我的本意,实在是……”
“这些年我也慢慢能理解皇帝的苦衷,只是这孩子脾气倔强,我相信她不会记恨我们的。”
“我身为父亲,怎么会在意女儿的记恨,只是我要尽做一个父亲的本分,这几年我觉得身体每况愈下,怕是不能长久,我要在自己长眠之前,给女儿找一个可靠的夫婿。”皇帝道。
“我听叶儿近前的丫鬟道,叶儿总是拿出一件武将的披风。”
“怪不得她拒绝了好几幢亲事,丞相的公子他看不上,太尉的公子他还是看不上,将军们的孩子他也看不上,还口口声声不嫁人,我本以为她是在跟我赌气,原来是他早就有了意中人,那是谁的披风?”
“王将军。”
“哪个王将军?”
“王大勇。”
“哦。”皇帝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就能说得通了。”
“可是王将军已有家室,总不能让叶儿去作妾吧?”
“这王大勇以后还有大用,让他做驸马再好不过,只是他已有妻室,这都是虚名,只要女儿愿意,一切好说。”
皇后斜眼看了一眼皇上,道:“女儿家的名分是很重要的,我再去谈谈叶儿的口风,这事不能再耽搁,叶儿今年已经快二十岁了,老百姓家的女儿,哪里有二十岁还没有嫁人的?”
和叶公主所在的宫殿,在皇宫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高耸的红墙足有三丈高,挡住了皇城以外的嘈杂和喧嚣,烟火和人气,显得这里冷冷清清。而天空很蓝,蓝的就像是那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蓝色让人觉得温暖。蓝色的天空被宫墙圈成了方的,不,更像是一个锅盖,罩在大地之上的苍穹。近处几处阁楼,远处一些低矮的灌木,假山,一个小小的半亩见方的池塘,风吹过,吹皱一池春水。
和叶正在池塘边给水里的鱼儿喂鱼,几年未见,公主越发亭亭玉立,丰神俊秀,顾盼生辉,就像一朵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公主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好,我这就过去。”
“你不用过去,我们就在这园子里说说话。”人未到,声音先到了。
“去给我和皇后娘娘搬来几个座椅,还有我的一些绿豆酥让娘娘尝尝。”
“堂堂公主,自己开火做饭的,你是头一个。”皇后说完,又觉得哪里说的不合适,马上又道:“不过也好,动一动总是好的。”
“你父亲想要让王大勇回京,做个京官儿,你觉得怎样?”
“后宫不议朝政。”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和叶不说话了,流下泪水,泪滴落在鱼塘里,水很清澈。
和叶这些年给王大勇送去银两,生怕他这些年生活窘迫。
不过据回来的人说,王大勇有了女儿,和潘小凤生活和美,心中也是稍微有所安慰。
“你父皇要把你许配给王大勇,让他来京城做官,你愿意吗?”
“母后,我已经被许配给了大汗,我配不上他,他已经有了妻室。”
“女儿啊,修要说你配不上谁,当初你是为了国家。何况你与那大汗并无夫妻之实,你是堂堂公主配得上任何人,你要赶快从那件事情里走出来,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人要往前看。”
“母后。”和叶抱着皇后,流下热泪,心中念着皇后刚刚说过的,人要往前看。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如果凡事执着,日子怎么能过的下去。
“母后,女儿不在意名分,王大哥是女儿中意的人,女儿愿意和他过一辈子,求母后和父皇不要拆散王大哥夫妻二人,否则,和叶此生不能原谅自己。”
“这个我们知道,那王大勇虽然表面上好说话,可实际上哪里是一个软弱之人,他能在万军阵里取贼首的首级,并且还救了你的名节,于国于家,都是栋梁。你父皇是要让太子未来继位之后再重用他。”
和叶恍然大悟,原来皇上有这样的打算。
“你既然喜欢他,我和你父皇就做个顺水人情,让他来京中做驸马,保留他原有的妻室。”
丽水县城,王大勇家中,妻子和女儿还在睡觉的时候,王大勇已经提着铁枪到山顶练功了,每天最好的时间就是清晨,王大勇数十年如一日地早早起床,一个人如果能够长期坚持做某一件事情,那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情可以给他带来快乐,修行就是如此,大勇觉得,这个世界上唯有读书和修行不可辜负。
一日之计在于晨,人就应该跟着太阳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随手拾起一片树叶,可以扔出好远,打在树干上,大树仿佛受到了重击一般,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然后王大勇站在山顶,双手抱着大树树干,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几年前在他全身经络游走的小溪现在已经如同河流一样,汇入丹田。如果有修士路过,一定会认为王大勇也是一个修士,然而他只是呼吸吐纳,锤炼筋骨,并没有走修真一途。何况没有师傅,无人知点,他在走属于自己的路。
别人的路,始终是别人的路,人始终还是要走自己的路。
回到家,吃过早饭,王大勇正要在自家菜园子里干活,只听的屋外一阵人马。
为首的侍卫道:“庶民王大勇接旨。”
王大勇和妻女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庶民王大勇携妻女进京面圣,钦此。”
王大勇双手接过圣旨,也是一头雾水。
王大勇牵来一辆马车,带上孩子的一应用物,将孩子和潘小凤扶上马车,对潘小凤道:“皇帝陛下估计是想看我吃饭了,你不要担心!”于是对妻女憨笑两声,逗的小凤和竹儿都哈哈笑了。
只要有这个男人在,哪里都是家,小凤心想。一个家里,男人就是这个家的天。
一路上游山玩水,所经之地的驿馆都对王大勇一家人礼遇有加,说是上面特异嘱咐要好吃好喝好住伺候,小女孩第一次出门,异常兴奋。因为带着孩子,所以走了十天半个月,终于来到了京城。
这京城,又比三年前气派了很多。
守城官兵知道马车上是王大勇一家,有一小队人马护送,直接进宫面圣。
潘小凤和小女儿一路上透过马车的窗户,看着高大的楼阁,富丽堂皇的大街小巷,喧闹的人马车流,到了皇宫外的时候,又是一惊,皇宫从外看去,琉璃瓦金碧辉煌,红色的城墙高高耸立,像是巨人一样。
皇宫门外的守卫只道是王大勇一家人来,立马护送直接到皇帝的寝宫外。安排王大勇一家人直接在偏殿外的一个房子住了下来,不一会,太子过来迎接。
“大勇,别来无恙。”
“太子殿下。”王大勇倒身便拜。潘小凤和小女孩也要下跪,就被太子扶起。
你们还没有吃饭吧,皇上刚刚在上朝,我们先去吃饭的地方等他,于是三人又穿过一些宫门,来到了另外一个大殿,王大勇想起这里就是他三年前和皇上吃过饭的地方。
太子去安排饭食,王大勇站在大殿外,看着花园里的花鸟入神,潘小凤和小女儿在御花园里被盛开的魅力花朵吸引了注意力,这在丽水县是看不到的。
“大勇,你这几年可好?”
王大勇回头,正是皇上,比三年前,又苍老了许多。
“回皇上,小人很好。”
“免礼平身吧。”皇上笑着就在上手坐了下来:“过来,让爷爷抱一抱。”对着潘小凤的女儿道。
小女孩圆嘟嘟的小脸甚是可爱,皇帝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气氛也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皇上和皇后抱着王大勇的女儿,就像两个普通的老人,抱着自己的孙儿,只是这诺大的皇宫,常人所能享受的天伦之乐,对于他们而言是很奢侈的。
这时和叶公主走了过来。
“女儿给父皇母后请安。”然后转身对王大勇夫妻二人欠身道:“王大哥别来无恙?”然后对潘小凤点了头示意。
潘小凤听王大勇说起过和叶公主的事,他知道这些年公主一直私下资助他们的生活,因此对公主也是心生感激,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这公主如此美丽,即使她是一个女人,也觉得对方美艳动人。
一见如故,潘小凤并不讨厌此人,也不讨厌皇上皇后,只是对未来隐隐有些担忧,随即想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又不担心什么了。
可是就是这样美丽的女人,也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这也是让人感慨。
“你们都坐下吧,就把这个当成是给王大勇一家接风吧。”皇上抱着王竹儿对众人道,竹儿的名字是潘小凤起的,她就喜欢竹子。甚至在自家院子里种了一片紫竹林,那竹子郁郁葱葱,冬天也不凋零,让小院里别有一番景色。
琳琅满目的各色菜品让王大勇和潘小凤眼花缭乱,小竹儿被皇上和皇后照顾的很好,王大勇给潘小凤夹了一筷子菜,和叶公主也给王大勇和潘小凤加了一筷子肉。
气氛很安静,也很惬意。毕竟王大勇现在无官无职,草民一个,而且大家也都从三年之前的战乱里走了出来。
“大勇,你自己好好吃,我就不照顾你了。”皇上道,于是给小竹儿夹了一口甜品。
潘小凤倒是有些战战兢兢,并不踏实,皇上的气场太过于强大,而他看大勇,倒是不卑不亢,吃了好多好多,那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都是粉妆玉砌的人物,举手投足透出高贵之气,自己不敢有太大动静,怕被人耻笑了去,就是怕皇上和皇后给孩子喂了太多吃的。
吃完了饭,皇上示意皇后和公主还有太子下去,自己和王大勇夫妇说一说话。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在丽水县呆了三年吗?”
“小人不知道。”
“你太年轻,功劳太大,如果三年前就让你进京,我怕害了你,何况三年前朝中环境不好。我希望你安静安静,好好想一想自己以后的路,你以后的路还长。”
“谢皇上。”
“我给你们在京城安置了一个宅子,你们就放心住下。”
又特意对潘小凤道:“我知道你是潘云飞的女儿,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贤惠妻子,你好好照顾朕的王将军。”
潘小凤低头道:“是,皇上。”
“我这几年觉得身体每况愈下,我希望你好好辅佐太子,干一番事业,保国泰民安。”
“是,只要是小人力所能及的,万死不辞。”
“还有和叶,他走不出那档子事儿,不愿意嫁人,我和皇后想了很久,想把她许配给你。”
潘小凤脑袋中轰的一声,抬起头来。
皇上对潘小凤道:“三年之前,北兵压境,全国危险,我让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去换回和平。我是皇帝,可我也是一个父亲。我知道你们夫妻情深,可是世间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想在我活着的时候,把女儿托付给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这是我欠女儿的。”
潘小凤想起自己的父亲,心头的怒火一下子被浇灭了。
“可是,皇上,公主的名分。”潘小凤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依旧做你的正房太太,让和叶做小便是。”
“那怎么可以,公主殿下是金枝玉叶,这怎么可以。”
“我不知道该怎么像你们开口,思来想去,就有话直说了。我相信你们可以理解,尤其是大勇,你在战场上,在大汗帐中,见过他们的所作所为,我作为一个皇上,也是和叶的父亲,这是我欠他的,你们就当我欠你们一个大大的人情。”
皇上都这么说了,潘小凤还能怎样。小凤也可怜和叶公主,就像可怜自己,天下女子,来这人世间,到底要遭受多少艰难?
王大勇大脑中也是轰的一声,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小人只是一个鲁莽的军汗出生,何况有原配妻子,小人怕对不起妻子,也对不起和叶。”
“你是一个有担当的好男儿,你在战场上把朕的女儿完好无缺的带回来,我有多高兴。你也有女儿,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理解朕的感受吧?”
王大勇想了想,如果是自己,大概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平安,幸福,快乐。
于是道:“皇上放心,小人和小凤一定好好待公主陛下。”
潘小凤在跟随王大勇倒地拜道:“小女定不会为难公主陛下,若违此誓言,不得好死。”
皇上听后扶起二人,道:“我希望你们好好过日子,能够彼此善待对方。”
潘小凤与王大勇还有小竹儿第二天就来到了皇帝赏赐的宅院,足足有一百亩,据说是被抄家的几个大官的院子合为一个大院子。要知道京城之内寸土寸金,这么偌大的一个院子到底意味着什么,其意义怕是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他们三人站在如同山一样高大的大门之外傻了眼。
“大勇,这里原来这么大啊。”小凤长大了嘴巴。
“我也没想到。”大勇道,不过随机他咽了口唾沫,接着道:“我觉得这跟皇宫差不多大啊。”
“爹,娘,你们在说什么啊,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吗?”小竹儿道。
王大勇抱着小孩,孩子一只手抓着大勇给他在集市上买的风车,一阵风吹过,风车转了起来,两人的袍袖随风飘摆。
小凤有点冷,也有点怯,依偎在王大勇身上,王大勇闻着熟悉的小凤头发的香味,道:“别怕,有我在!”
大勇一挥手,就有下人打开了大门,那大门就像城门一样大,一样气派,打开了这扇门,就是另一个世界,就是另一种人生,就是新的角色,新的生活,一切都在变,一切都会好起来。并且越来越好,大勇坚信如此,他一只手把这孩子,另外一只手搂紧了小凤的肩膀,小凤觉得踏实而温暖。
大勇一脚迈入,故意用力踩碎了几块砖,不破不立,他来了,就换上新的,全都换上新的。新的开始,新的气象。
打开了这扇门,门后是一个宽阔的大场院,后面还有一道门。再进去,阁楼林立,院落鳞次栉比,密密麻麻,数不过来。这下就有地方住了,大勇心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