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新千年的头几年。退休前,我是家出版社的雇员。我在刚刚进入单位时,人们就开始谈论数据分析,讨论数字出版、融合转型、AI智能,那时机器人走入普通人的视野已有50多年,可直到又过了20年后,这些金属家伙的研发才逐步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我把那称为人工智能的“第一次技术爆炸”,这个新阶段的标志是:机器人开始全面掌握并理解人类的语言。没错——理解人类语言,这是人工智能第一次真正的开创性突破,当然还有第二次,之后的故事里我会告诉你。
就像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域的古苏美尔人发明了楔形文字,掌握并理解复杂的语言往往代表着文明的破晓。而自从量子计算机开始研发,人工智能的运算量成指数倍增长。人类对量子物理世界的探索一直十分缓慢,然而对于量子现象,“虽然我们无法解释它,但我们却可以利用它”。(那些年对于量子力学应用的激进口号)量子叠加态和不确定性原理充分应用于人工智能,量子并行计算让量子比特成为打开机器人大脑的金钥匙。于是经过几十年的研发,机器人便逐渐拥有了对人类语言全面理解的能力,这也许代表着机器人世界正在显现文明的曙光——是的,现在我称其为文明,但在当时并不,我只是个出版商,那个年代里我对机器人的发展并没有什么特别展望。
作为地球上孤独的智慧生物,人类总是个异常复杂的物种,这也表现在他们面对人工智能的态度上。勾画人类与机器人的互动关系史,我们的看法也许能够不谋而合。
古老的“探索时代”当然是第一个阶段。这个时代很漫长,从人工智能概念的提出到起步发展,在取得一批令人瞩目的研究成果之后,便开始尝试新的挑战,一些不切实际的发展目标被提出、然后落空,人们开始反思和停滞不前;之后是对机器应用领域的集中探索,某些专家系统模拟人类专家的知识和经验,已能够解决特定领域的问题,专业化系统让那些“严重偏科”的机器人在医疗、化学、地质等领域取得了成功;但“偏科”的问题让它们再次停滞不前,应用领域狭窄、缺乏常识性知识、推理方法单一、缺乏分布式功能等等问题逐渐暴露,人类不得不吸取教训,去选择稳步发展,他们小心翼翼,通过互联网的不断成熟推动人工智能的创新研究,促使机器人技术进一步走向实用,这些金属身躯就在平稳发展的环境下静静等待着第一次技术爆炸的来临。
于是便进入了“跃进时代”。如同蒸汽时代的蒸汽机、电气时代的发电机、信息时代的计算机与互联网,当量子计算机突破50个量子位并继续大步向前,基于量子应用的人工智能便成了人类科技史上的新突破,引领着人类走入真正意义上的智能时代。那些年里,全球产业界纷纷转型,抢滩布局量子人工智能创新生态。世界各国均把发展人工智能作为提升国家竞争力、维护国家安全的重大战略,力图在国际科技竞争中掌握主动权,中国当然也不例外。从政府高层到科研院校,加快发展量子应用下的人工智能被认为是事关国家能否抓住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机遇的战略问题。人们纷纷摩拳擦掌、兴致勃勃。
那个年代,在理论物理领域的大一统力学理论还在踟蹰不前、不得其解时,应用领域的“量子潘多拉之盒”就这么打开了。量子计算带给机器人以更强大的深度学习功能,而它们也抓住了这个机遇,它们走在对人类语言全面理解和掌握的道路上,保姆机便在这个时期出现。是的,机器人逐步涉足了工业、信息产业、服务业等行业,从胜任工人、司机、客服、护理等简单工作开始,从标准化、流程化的工种迅速向复杂、更复杂的工种迈进,有些机器人竟然还身兼数职——“冲击时代”来临了,这正发生在我退休前后。
机器的无所不能带来的是人类的恐慌。虽然机器人要遵守不伤害人类的第一法则[1],但人类仍开始广泛质疑人工智能的安全性,然而,一组组数据却无情地摧毁了这种质疑,经过严肃的调查和统计,几乎所有机器人造成的人类伤亡事件均是由人类自己操作不当而引发。而随着全世界使用的机器人数量急速增加,工作岗位上的人类迅速流失,失业潮终于开始了。在这场风暴中,世界联合经济论坛发表过一份份鼓舞人心的报告,宣称智能机器人在工作场合的大规模启用将在短时间内给人类创造更多而不是更少的就业岗位。据他们“富有预见性”的估算:在一个10年里,约1.6亿份工作可能被智能机器取代,但约5亿份人类的新工作将同时产生,是其取代的工作数量的3倍。在那些报告发表后的5年里,的确有许多新的岗位产生了,数量基本与被代替的岗位数量一致。但智能机器人仍然不断在新的领域抢滩登陆,而人类却一直在节节败退——旧的工作被替代,旧工作之后产生的新工作又被替代,新工作之后又产生的新新工作又被替代……在公众反对智能机器的愤怒浪潮下,人类开始寻求一种平衡。为了保证就业率,退休时间开始提前,假期开始延长,广泛的轮岗制也启动了,在一些完全智能化的工厂,每天只有1人上班,1个人要两个月才能轮岗1次。而自从智能质检机器人在第六届新闻出版行业交流展览暨新闻出版领域人工智能应用大会上精准检测出了所有参会出版单位的所有参展图书的质量问题之后,出版行业智能化进程正式启动并迅速铺开,一些人提前退休,少数人惨遭辞退,大多数人加入轮岗行列;在我退休之前,万余人的出版集团每天上班的人数已不过千人,而且还在迅速减少。
那个年代里,人工智能让人们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让人们有更多的闲暇时光,但当人们真正拥有这些时,人生的空虚感随着岁月流逝慢慢占据了人类的所有感觉器官。人与人之间竟然开始疏远,孤独派和享乐主义滋生起来,有的人变得郁郁寡欢,有的人则变得骄奢淫逸,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开始痛恨智能机器,毕竟是它们抢走了自己的工作,是它们让自己变得孤独、颓废,是它们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没有方向、毫无价值。大多数的人类都是这么矫情,他们享受着智能机器带来的便利,却又痛恨着智能机器剥夺的生存价值——在很多时候,我们所痛恨的东西往往是我们所依赖的东西——是的,我也难逃这个怪圈。那时候我痛恨机器,痛恨它们让我在50岁时就退了休、无事可做,痛恨它们更新换代太过迅速,人类的能力在它们面前越来越微不足道,但我还是在不停地使用它们。
而那时的莎莉,那个讨厌的保姆机,成了我新的发泄对象。是的,那个时候,莎莉还在智能化的深度学习之路上,它还在做着各种各样让人厌烦的蠢事,而我决心趁此机会把它赶走,我的信念极为坚定,没错,在不知不觉间,期盼多日的半年期限就要到了!就在那前一天,我被叫到了居委会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