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白尼手稿的内容,此刻的罗伊不禁心头一凛,他不清楚白尼所言的灾难是否会降临,但原先的他的确有一种信念,那就是即便真有灾难到来,白尼也一定有某种解决的魔法。有时他甚至会不安地感到,在某些时刻,自己相信这位兄长竟然胜过相信信仰。也正因如此,当他看到如今白尼的模样,他的心中仿佛少了块压制恐惧的石头,那自己理想中的未来图景也似乎瞬间蒙上了一层灰色。
“他会恢复吗?”看到父亲皱了皱眉,罗伊低下了头。
“也许会。”大主教若有所思,“他身体一向健壮,而且他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就像当年他的父亲一样滔滔不绝。”他想起白老,心中升起一股对时光易逝的感慨。
“但愿吧!”罗伊说。而就在此刻,方才那抬着担架的两人快步走回他们面前,递上一团带有血迹的破布,那是刚从白尼身上扯下的衣服,那衣服让罗伊眼睛一亮,只见上面的血迹仿佛组成了几个字:“求见主…”没错,应该是“主教”,最后那个字太复杂了。想到这儿,罗伊心神稍稍安定下来。
白尼恢复说话的能力是三周后的事情。罗伊几乎动用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教廷的便利为他治疗。而他也拒绝了一切前来探望白尼的科学院故友和学生,当他说出话来的时候,罗伊第一时间来到他跟前。
“禁语香。”白尼对罗伊挤出三个字来。
“不,不是那东西。”罗伊说,“是一种合成的迷药,不清楚都有什么成分,不过指定比禁语香厉害多了!”他叹了口气,“大夫判断,你已经依赖这种迷药很久了。大夫还说你应当试着多说话、多运动,你知道的,如果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他的骨头就会生锈变硬。”
罗伊心中有种久违的实在感,他并不打算这么快就跟白尼讨论灾难,可白尼却显得十分急切。
“但愿,还能下床,我,走路。”白尼感到自己说话还有些费力,但他还是用力撑起身子继续说道,“火蛇山,引爆它,越早,越好!”
罗伊先是一愣,而后仿佛记起了什么似的,他说:“什么?火蛇山?冷山和西海山呢?”罗伊清楚,冷山和西海山在地母西侧,而火蛇山是极东地区的火山。
“死了,死了,那两座。”白尼说,“火蛇山,点燃它!”
“我可是有点迷糊了,你的笔记上明明写着,要点燃地母西侧的火山。”
白尼眼中释放出一瞬异样的光辉。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闭上眼不再说话。
“喏,我带着呢!你的《科学手扎》。我今天本来不打算问你这个的。”说完,罗伊便从身侧的包袱中取出那本笔记。
白尼缓缓睁开眼睛,瞥见那本笔记后不自觉地长舒一口气。他思考了一阵,对罗伊说:“很早了,这本。里面的,错的。”
“错的?好吧,反正我也看不明白。不过,这就是说,你找到真正的解决办法了?”罗伊心里清楚,笔记写到最后,白尼显然还是对灾难依旧毫无办法。
“是,但要快。”白尼说完,重新闭上双眼躺回到床上。
罗伊也不再讲话,他知道这位科学家朋友的确还需要休养,而刚才的对话已经让他开始喘气。他需要休息,我该走了。罗伊想。他知道白尼已经走在恢复的路上,这已经让他心满意足,而听到白尼说自己已经找到了避免灾难的办法,他更是感觉精神振奋。
“我可要马上向老主教报告!”罗伊有些激动地说,“好好休息吧兄长,等你再恢复一些,我会跟随父亲一同来看你!”
他起身迅速离去,迈着多日未见的轻快步伐,全然没有注意到白尼迅速睁开的双眼和急切向他伸去的双手。当罗伊的背影消失,白尼注视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第二天,白尼便让大夫给罗伊带去了求见老主教的口信。
……
“救主大人,他没死。”一个声音在幽深的洞穴里漂浮了一阵,即刻淹没在一片暗淡的烛光里。声音的对面,蒙着面纱的女人依旧用一只手把玩着一枚陀螺状的器物,听到信使的话,她只是轻微地垂了垂眼帘。
“好,我知道了,退下吧!”她说,声音穿透了来者的心。
“可是,墓碑已经刻上了他的名字。”
女人没有应答,她不自觉地将另一只手抱在身前。
“救主大人,我愿意带人去帝都除掉他,为了我教!”
女人抬头看看来者,她身材高大却典雅端庄,黑色的制服衬出她稍有些别扭的健壮身形,慈善的面容与她方才辛辣的话语形成了极不相称的对比。女人知道,这是自己最信赖的信徒之一,是当初捉拿白尼的总长,办事从来都是稳当、迅捷、老练,她故而唤她为“雀鼠”,只是这只办事精明的坎精总还有些傻傻地过分忠诚。身为救主的女人沉思了一会儿,她看着来者,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到了那个还活着的人的身上。
“还真是个倔强的小伙子啊!”她开口说,面纱之下隐藏着一抹微笑,“随他去吧!”
“不,我的救主,无论如何我都会去杀了他!”那信使单膝跪地,等待着救主对她诉求的恩准。
“不准擅自行动,退下吧!”面前的救主冷冰冰地说。
“可墓碑上只能有殉道者的名字,不能把位子留给叛徒!何况他还没有死。”
“放肆!”那救主猛然站起身来怒视着来者,两人的眼神交汇之后,那被救主唤为“雀鼠”的女人赶忙低下了头。
“没有命令,不得行动。”救主道,她缓步走向来者,伸手扶着对方的头发,语气变得温和而动人:“天外的神会原谅你的无知,下去吧!”
高大的信使双手举向前去,向着自己的救主行着救世礼,她低着头慢慢退到了门外。
“人总是要死的。”面纱下的救主心想,“他走了,对我来说就是死了。”她等待自己复杂的心情慢慢平复,她知道还有很多该做的事要做——为了地母上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