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尼轻轻推动轮椅,来到天文台东侧的窗台边,他艰难地撑起上身,拿起身旁的一根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身前的窗台上有他那根单筒望远镜,表层的油漆早已磨出了斑驳的缺块。他将身子依靠在窗边,用左手握起望远镜的目镜端,将它指向了东方的地平线。
夕阳映照在遥远的山峰之间,镜片那端的光影中,即将落下的余晖仍然挣扎着向上扑去,徒劳地向外冒出最后的光与热,而头顶的谷神正用它洁白的光亮目送东方的太阳逝去。死亡是文明的归宿。白尼心想,但他仍然决定为文明争取一些时间,他不自觉地选择了希望,就像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那样。可希望是什么?希望就是生存下来吗?白尼不禁又陷入痛苦的思索。的确,他自己曾经说过,无论如何总要先活下去。可如果不明白这世界究竟是何种模样,甚至于根本不去探究宽广宇宙的神奇法则,那么人类与其他生物又有何区别?那些主教们,还有那些愚民,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做毫无意义的事,空虚的生活,空虚的生命,他们或许终了也不曾了解,如果没有追求真理的少数的人,他们只能同地母其他物种一道安安静静地等死。
我啊,为何要去救这些从不把科学当成信仰的人呢?
帝都中心的教廷此刻已在露天的圣台上点燃圣火,地母各地的主教齐聚在这里,由老主教带领,围坐在圣台四周。罗伊就坐在父亲身旁,他将心中的光亮全然留给头顶的谷神,把谷神身后的淡蓝色光晕抛诸脑后。祈祷开始了,在这场最为庄重的仪式上,他们念诵起教义开篇的“创世颂词”——
起初,绝对的黑暗笼罩寰宇。
空虚混沌弥散四维,无边无际。
造物神说,我将依我所想而创世。
故其寂然凝虑,思接千载;
悄焉动容,视通万里。
其心之所向,造之物为妙。
其于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
于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
造物神以意念创世,将意念传于人。
其将一眼悬于天际,为太阳;
将一眼置于地底,为母星。
从此人间光明,再无黑暗。
造物神说,我将人播种于宇宙之间,如播种一粒粒谷子。
人们要尊称我为谷神,并依照我意让子孙繁衍。
其造水、火、木、金、土五星,为人居所。
自此世界大成……
长长的颂词在火光中回响,这是主教们虔诚的祷告,他们正祈祷地母平安渡劫。他们虽然与白尼的心境全然不同,可谁都知道,为了这一天所有人都已准备了很久。
“主教大人,请立即点燃火蛇山!”这是当初白尼面见老主教时说的第一句话。他是半卧在病床上完成了与老主教的会面。当时,天上那颗不祥的蓝色飞星已经十分巨大,它就躲在谷神星身后,不仅体形每天都在增长,而且轮廓也正变得日益清楚。
在异象面前,人们的思想会产生动荡,甚至崩溃。而最先发疯的人是少数地区的几个行政官,他们当然也是主教。而让帝都的主教们颇感意外的是,那几位可都是谷神教庭最忠实、最杰出的家伙。如今,满地母都流传着末日的预言,只不过大家说法不一。北方区域的人们说那个蓝色的星会与谷神相撞,而那些至今仍留在谷神上生活的人类根本无法幸免,不过相撞了又怎样呢?大多数人相信谷神会把那颗星吃到肚子里。南方区域的人则认为那星就是冲着地母而来,由于地母南面都是山地,山上的人总是能极目远眺,并最先在西面的地平线上看到那颗星的身影,谷神啊,他们想,地母人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接受这般惩罚呢?西方区域的那群人还流传着另一种说法,他们认为这颗蓝色的星实际上就是水神星,没错,他们跟我们一样是谷神的孩子。水神星上的人一定是发明了某种推动星球的机器,而他们就这么冲过来多半是为了掠夺,因为水神星上的陆地实在太小,那些仅有的土地早已不堪重负。鲁诺的预言在东方区域的人们当中流传最盛,这是自然的,因为鲁诺观星的地点就在极东,这里的人们大都感到谷神文明的确即将终结。各地都有不安的骚动,而东方最甚,唯有帝都为中心的中部地带仍然表面上十分安稳。科学院的院士们对飞星的问题几乎全然回避,而随着科学院又有少数的几个学生队伍相继自行前往极东地区并一去不回、生死未卜,帝都的人们也开始不安起来。总有人面对末日的恐惧时会选择开始为所欲为,帝都也不例外,纵火、抢劫、投毒、杀人,这些事的发生仿佛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生于末世的人有许多遗憾,却又没有任何希望,那些暴徒们,和那些因此而疯癫的可怜虫,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敲响的是末世的交响曲,还是谷神教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