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的心脏因彻夜未眠的疲惫状态和高度紧张的精神冲击而崩溃了，那声门铃吹响了它开始震颤的号角，而当我倒在地上后，心脏又发生了骤停。此时，面前的保姆机莎莉用它极为精准的操作以最快的速度挽救了我的生命。它让我的身子躺平，自个儿从肚子边麻利地伸出一个导管，把前面的呼吸面罩稳稳地戴在我的脸上，氧气开始输送了；与此同时，它撕开我的衣服，动作粗暴迅捷、干净利落，胸外心脏按压开始；还是同时，一根细针管从它身体里钻出来，静脉注射肾上腺素很快就完成了。不到一分钟，我的心脏恢复跳动，但又重新开始剧烈颤动。莎莉早已在我胸前布好检测线路，“脉搏短促，心率159bpm，P波消失，QRS波绝对不等，检测到振幅、形态、频率绝对不规则的f波，收缩压162mmHg，舒张压112mmHg，心肌酶、血常规数据更新中……”它有条不紊地读取着信息。
“‘老张，下面是心脏电复律，你准备好了吗？’它就是这么说的！”小王对我说道，“我们都吓坏了，但它竟然还用轻松的语气讲着话，像是在调侃。它还对我们说：‘没问题，老张会好起来的！’”
除颤工作很快就结束了，等我的心率和血压都降下来之后，莎莉把我抬上床，两个机械臂变成一对圆筒裹住了我的两只胳膊，我感到圆筒的内部有东西按压着我的双臂。“手厥阴心包经左右各9穴、手少阴心经左右各9穴，其实没必要都按的，内关、少府、神门、极泉不能少，你们看，我得让老张的心脏放松下来。”[1]它对一旁的人说，然后它显出很无奈的神情：“人类真不靠谱，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打急救电话！好了，小王，别再摸你的智能芯片，我已经联系过医院，我选了军区第一医院，那里的心血管科是最好的，就是远了些，来这里大概需要23分钟，他们的车目前在中州路上，不过我觉得老张应该没什么事了。”它给我按了不到5分钟，我便醒了过来，正当众人争先叫着我的名字，它却立即开始制止。“老张需要休息，请不要打扰他！”它严厉地说道，并把电击爪子伸向一旁的领导。
“我们都不敢出声。”小王说，“直到它看到你睡着了，便开始允许我们小声交谈，它告诉我们看到你昨晚彻夜未眠，它很伤心。然后我们就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它现在在哪儿？”我问。
“当然还在家里。”
“该死的！”我咒骂道。
“张叔，你可是要上电视了！今早一同来的还有都市台的记者，他们正在做城市老龄化社会调查，听他们说中国50岁以上的老人竟然占了总人口的36.8%[2]，而且还在增长，我的老天爷！噢，对，他们中的一个举着补光灯，你应该看到他了！他们把全程都拍了下来。”
我把脸侧向一边，不再说话，也不想说话，就这么躺了一天。晚上，新闻中出现了我的身影，脸完全按照我的要求打了码，我看到莎莉那简捷的动作，而后出现了一些医学专家对莎莉急救措施的评价。
“太棒了！这简直是一次教科书式的操作，相信人工智能将在医学、护理领域发挥更大的作用。”一位医学教授这样说道……
“退货计划”彻底失败，我感到自己遭受了来自人工智能的报复性打击，全人类都在遭受着它们的打击——它们就像一群不急于杀死到手猎物的狮子，一次又一次给我们逃走的希望，然后以消灭这种希望为乐，就像在玩必定会成功的追赶游戏，而人类在这场游戏中的角色不过是一头鹿、一匹斑马或一只野兔。
……
“老张，你为什么整天郁郁寡欢？”回家后没几天，莎莉突然这么问我。
“因为你。”我毫不掩饰地说道。
它仿佛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说：“我很奇怪，你的身体机能恢复得很快，各项指标都接近正常，可你自个儿好像总是感觉非常糟糕！”
“没错，莎莉。”我盯着它，目光充满坦然，“也许我需要离开你几天，去打打牌、看场电影，跟老爷子们喝上一杯！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住个两天，嗯，没错，我说的是不戴这个。”我指了指它正要拿给我的手环。
“那可不行！你可不能和其他人类一样！”莎莉说，“放纵是人类的天敌。内心放纵不羁、行为随心所欲，生命就会因堕落而失去意义。”
“哈，你说话可越来越有意思了。可我问你，我现在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我说，“我的一切都由你们这些机器安排得井井有条，我每天的任务就是活着，而你们每天的任务就是让我活着。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它愣住了，剩下脑子的阵阵沙沙声，我发现自己的问题让它愣住了。没错，这个问题连人类自己都说不清，就像问“宇宙的目的是什么”一样，没有答案，至少发现最后的真相前没有。如果哪一天，人类的一切活动（包括繁衍后代）都被智能机器所替代，人类的生存还有什么意义呢？
人类的未来究竟会怎样？我望着莎莉陷入沉思。我知道，就像你们感觉的那样，它挺会照顾人，实际上就是太勤快了点，勤快得过分。怎么说呢？它就像一个刚刚懂事的孩子，或者准确讲是个外乡来的傻保姆，跌跌撞撞做着一些愚蠢的事。可它总会长大，而且更新换代，它会变得越来越强壮、年轻、耐用，它和它们的世界一片光明、未来可期。可我们不是它们，我也不是它，我有血有肉，而且即便我不愿承认，我的血肉之躯都已开始步入衰老的进程。
人类的未来究竟会怎样？我再次思考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意识到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得到答案。就在这一刹那我想，即便没有答案，至少看看下一代人会有怎样的新变化呢？的确，我独身太久，行将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深知内心的空虚是致命的，与一群毫无感情的智能机器生活在一起，必定会加速老年痴呆的进程。带着这样的思绪，我脑中冒出一个想法，或者说是一个继“退货计划”后的新计划，后来我把那称为“平衡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