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徐大队正在休息,我只好在这儿等他醒来。打扰了,您是嫂子吧?”最后一句却是与红裳说话。
“是。你们坐吧,我进去看看他。”红裳不爱和丈夫单位里的人来往,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变转身进去房间。
“不好意思,她就这样。”
“没什么。范先生,我们好像见过面?”周爱平觉得范子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面。
“是吗?大概没有吧,我记性很好的。”范子淡淡地笑道。他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公安,只是穿着便装,仍显得英俊潇洒,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睛。
“对不起,也可能我看错了。你就是人家常说的徐大队长的义弟范子吧,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对了,以后请叫我范子。”范子点点头,“要喝点什么,这儿什么都有。白兰地,咖啡,绿茶,也有福建的功夫茶,要不要试一试?我姐最近一直在练怎么泡功夫茶,要不我让她来练练手?”
“不敢,怎么也劳烦大嫂。就来杯绿茶吧。”
“我这里有西湖龙井,太湖的碧螺春,黄山毛峰,太平猴魁,六安瓜片,你要哪样?”范子站起来走到冰箱边,打开,接着说:“西湖龙井想必你喝过,近来的太湖污染太过严重,碧螺春香也吓不倒人了,要不来点瓜片怎么样?”
“谢谢,就来瓜片吧。”
范子先把水烧沸,再用几个玻璃杯子交换着倒了数下,“这泡绿茶,通常水不能太沸,80℃左右即可,片茶也一样,否则茶叶受损,味道难免变得苦涩。”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范先生真是博学多才,又懂得生活,佩服佩服。”
“见笑了。我也是现学现卖,这都是我姐,嗯,也就是我嫂子教我的。”范子嘻嘻笑道。
“不是指这个。有些东西可能可以马上学,有些东西却是需要丰富的生活阅历,范先生见识广博,这是肯定的。”
“请叫我范子,朋友都这样叫我。你不想和我成为朋友吗?”
“是,范子。”周爱平与范子相顾一笑,恍惚两人早就相识。也就在这时,他一下子想了起来,那一夜,拥着小砚在街上走的那个年轻男子,不就是他吗?
“这就对了。”范子递给他一支烟,见他摇头,自顾自的点燃了香烟。“以后我叫你大周,就像我叫大徐一样。怎么样?”
“好呀。范子,有女朋友吗?”周爱平试探着问道。
“有呀。你呢?”
“没有。我妈一直让我赶快给她找个儿媳妇,一天到晚给我介绍,简直烦死人了。”一提到相亲,周爱平就头痛。
“有个妈管着,多好呀。”范子长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知足吧,兄弟。我连我妈啥样子的都不知道呢。”
“范兄的母亲早逝?”
“我是个孤儿,或者说我是个被遗弃的私生子吧。”范子淡淡地说道。
孔令谦喜欢在月光下遛,更喜欢在朦胧的夜色中咀嚼老城秋夜的苍凉。金灭北宋之后,由于黄河在平湖附近决过口,破坏了附近水系及航运,城市逐渐衰落。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的孙子曾在北宋大内旧址上建过王府,却在明末又一次被黄河水所淹,破坏尤大。清末时的平湖已经不及其鼎盛时期的一半大,建筑严重圮毁,特别是在抗战时期,日本鬼子与国民党军队在这里曾经展开过为期一个月的会战,更是使平湖城市总体构造基本损坏殆尽。
夜间,街道寂静。孔令谦背着手踩着,听着自己的孤独的脚步声,感叹着人世的沧桑和现实的无奈,莫名的愁绪就和着这秋月的余晕涌上心头。月光下,一切事物的边缘都模糊,老城的小街道显得寥廓怅然,两千多年的兴衰史似乎就在这一片寂寥之中融合。
这也是孔令谦执政时,为什么下不了决心改造这片老城区的缘故。
孔老爷子喜欢古董,是因为在当地委书记之前认识了一个名叫杨浦的老头。此人专门捣鼓古玩,也开了家古董铺子,名号“尔雅轩”。坐落在樊楼街北边的一条黑黝黝的小巷里,走上一段煤渣路,外加一段土路,再拐上几个弯才能找到这里。
为什么住这么偏僻的地方,只因杨浦也收黑货,走私的,盗墓的,偷窃的,他都收。后来正逢严打,杨浦被人举报,公安局抓到他之前,他得到风声,知道这次在劫难逃。于是,杨浦直接找到了分管政法的时任地区专员孔令谦,将这些年所藏悉数送予他,条件就是抚养他的独生儿子萧少白。萧少白从母姓,只因杨浦知道自己作恶多端,为免祸及儿孙,早就想好退路,不让他姓杨。
杨浦被枪毙后,这事除了孔令谦再无别人知晓。而孔令谦也没食言,把萧少白抱回,送到世交彭宏炜家中抚养,并出资育他成人,教他成材。说来也怪,这萧少白长大以后依恋的仍是父辈遗传,行事作风犹带旧时天涯的月色,爱的便是谈古说艺,看字写画。年纪虽然小,但造诣精深远超收藏界许多所谓专家清流。
孔令谦钟爱此儿,甚过自己亲生儿子,出巨资建芥子园予萧少白作为艺室,闲时便也经常来此谈经论词,或独来,或同女儿孔梦婕,偶尔会和女婿彭万里同来。彭万里长萧少白十几岁,从小到大都是他帮着大人带少白,两人虽不是亲兄弟,情份却远胜过亲兄弟。
芥子园就是在原”尔雅轩”的基础建造而成的。孔令谦利用执政权力,动用政府资金把樊楼街北边小巷的道路用鹅卵石铺陈,沿街店面外观统一依照宋朝样式改建。这样一来,芥子园虽地僻却实惠。萧少白凭借己身文物鉴赏实力,依托政府关系,这些年赚得是盆钵满满。更何况,萧少白长相俊美异常,肤如少女般白皙粉嫩,更是惹得许多达官贵人的太太小姐们常来光顾。
萧少白便将前院与后落隔开,闲时便在后落创作,只在营业时到前院店中看顾一下,其余时间就交与聘来的陶文若老先生管理。
陶文若是杨浦的结义兄弟,两人当年一起打天下,到后来出了事,杨浦全担了这罪责,保住陶文若一条命。坐了三年牢后出来,不敢再做这种营生,于是操起自己的老本行——作画。
他习的国画,尤以国画中的金碧山水画见长。这种画以泥金、石青、石绿三种颜料为主要色彩,所谓“以青绿为质,金碧为纹。”故亦称“金碧山水”。画中山的轮廓、石的纹路、水中沙嘴、天上云霞及宫殿台阁等多以泥金勾染。
萧少白做起老父当年的正经营生,不再做那下作的事,只是提供些鉴赏意见,或到旧货市场上淘换些古董物件。店里的货大多是明码标价的高仿,来往的也多是名流人士和政府官员。只是应酬多了,萧少白不免觉得累,况且影响了他的创作欲望。于是便想起父亲的旧交陶文若,便请他来帮衬着管理芥子园的生意。陶文若感于旧情,又念当年杨浦仗义,也慨然答应,当起芥子园的掌柜。
这日,店里来了一个年轻客人,貌相普通,讲着一口道地的平湖土话,只说着要见萧少白。
“我家老板不在,请问有什么事?”陶文若见他长得一般,但眉宇间却是英气副人,不敢怠慢。
“我与少白是朋友,知道他在。你就与他说,范子来访,他自会见我。”
“既然这样,您请稍坐,我打个电话。”
陶文若打完电话,挂上没一会。后进就传来一道清朗的笑声:“范兄突访,必有指教。”
木隔扇后闪出萧少白洒脱的身子,他笑容满面,只是拱手作礼。
“范子今日做个不速之客,还请少白包涵。”范子嘻嘻笑着,手里提着个包裹,顺手放在一张八仙桌上。
“范兄能来,不胜欣喜,真是幸甚,幸甚。”萧少白言语里透着欢喜,“快,陶伯沏茶,要上好的明前茶。”
“好,我马上沏来。”陶文若颇有些意外。第一次见东家对人这般热情,平素都是冷冷的待人,就算是孔令谦老人家来,也没见他这样高兴。
“今日是有事要劳烦少白。”范子也不客气,坐下后,打开包裹,里面却是一面铜镜。“拿来的人说是汉镜,我心里捉摸不定,便想到少白,你是大家,我相信你。”
铜镜是古代照面用的,一般做圆形,照影的一面磨光发亮,背面大都铸有钮的纹饰。据有关史料载,铜镜始创于殷商时期,背后有铸叶脉纹,边沿为弦纹夹乳丁,盛行于汉代。起初是没有纹饰的素镜,有的饰单层或双层花纹,没有铭文,钮细小。王莽篡汉时,有纪念铭文,东汉中期,镜背出现了浮雕。
萧少白接过铜镜,圆形,直径约40公分,背面构图复杂。他托在掌心上,放在眼前仔细观察着。
过了一会,萧少白淡淡笑道:“此镜范兄从何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