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桑村的坞堡自是几个村的百姓日日不停的建造着,但每家每户毕竟还有自己的营生,不是天天拴在大树楼桑卖力气,出工的人也是三天两天的轮换着。刘备也不例外。
瞅着到了三月中旬,虽说北方的春天来得晚些,依然春寒料峭,但能感觉得到有了春的气息,白日间已是暖洋洋的了:河滩上的泥土早已翘起了地皮,像小孩儿张着嘴渴望ru汁的滋润一样等待着春雨的洗礼;最先发现春天到来的柳树,也早早地抽出了嫩嫩的芽儿,仿佛姑娘们满头长长的秀发在风中柔柔的舞着;一眼望去,田间地头上也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层似有若无的浅浅青草,如同半大的稚子好奇地扒着窗户探头探脑的仰望着天空......
刘备盘算着天气要渐渐暖和起来,自己和母亲编织的鞋帽草席也堆了小半屋,够数了,趁着天气好,赶紧发卖了。于是挑了满满一担子到涿县城西十里的桃树沟。这桃树沟南边紧邻桃庄,是一处颇有名声的乡间草集,每隔一段时间,周边三二十里内的脚商摊贩七行八作各色人等都会集聚于此。
刘备原想着趁现在春耕前的一段农闲,百姓们都便宜的时节,来此多卖些货物,但如今各地都不太平,人口也多有流亡的,桃树沟的草集也不像以前那般热闹了。刘备常年走街串巷,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十分放在心上,以后多跑两趟也就是了。
待到晚间刘备回到家中,却见母亲柳氏笑呵呵的陪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婶子在拉着家长里短。人情世故熟稔于心的刘备如何看不出眼前这位能说会道喜上眉梢的是位说媒拉纤的媒婆?干这一行当的向来是未开三尊口,笑已漏三分。
那媒婆见刘备进门,肩上的担子尚未放定,就连忙起身攀扯着刘备,笑嘻嘻的夸奖着:“这就是名闻乡里的玄德侄儿吧?果然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是个俊俏后生,天生了一副富贵相,一眼就能看出来将来必定是个富贵人,文家那姑娘眼光果然不差!”
刘备听着媒婆的话甜得发腻,又见她言下之意似有未尽,便让了座,自己侍立在炕下,顺着话头拦住了:“婶子谬赞了,刘备穷家薄业的,身无长物,每日价与母亲织席贩履为生,如今还没有成家立业,如何当得起婶子金口夸赞,倒劳婶子费心了。”
那媒婆见刘备识机,盘腿坐在炕上仔细打量着刘备,言道,“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到底是个读过书的先生,知书识礼不一样,也不枉你婶子我跑这一遭。”又回过头来对柳氏说道,“嫂子,你可真了不起,日子过得这样艰难,还养出了这么好的儿子,不由得让人羡慕呀。”
柳氏笑眯眯的回道,“他婶子你客气啦,咱们自己人就不说那些外道话,平日里你就没少关照他,今天又劳动你为你侄儿的终身大事来回奔波,不知道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以后呀你就权当多收了个儿子,让他好生孝敬你。”
那媒婆听这话更乐的不成样子了,“成,那我就当仁不让,给我大侄子好好说道说道这文家的姑娘。”她押了一口水,眉飞色舞的言道,“说起这文家,是城南葛家坡的,家里种了些田,家底倒还算厚实,家里老汉就是文让,也读过些诗书,十里八乡也有不小的声望,这些嫂子应该都知道。这文家姑娘是家里的老大,模样周正,今年十九,下边还有两个割草放牛的小兄弟。按说这姑娘已经过了成亲生子的好时候,可是这姑娘有志向心气儿高,早先看过的后生没有三十个也有二十个了,有模样俊俏的,有家境富裕的,她都没看上眼,这倒让文让那老两口子气的不行。”
这话说完她顿了顿,拿眼扫了扫柳氏和侍立在旁的刘备,略显些尴尬。毕竟这年月男子成婚无论大小旁人都不会说什么,可女子过了十五还不成亲的,多多少少都会引来些风言风语,年到十九还未出阁的倒是少之又少,说出来未免不让人心生疑虑。
那媒婆见柳氏母子颔首微笑着,没有什么不快之色,就继续说道,“后来这姑娘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玄德侄子的风儿,说从外乡捡了两个孩子认作了子女,这姑娘反倒死缠着文让老两口,说咱侄子心底纯正有仁有义,又走州过府的见多识广,是难得的大丈夫。又说嫂子您宽德洪范,待捡来的孙子孙女胜似亲生的,能容忍,家风好。虽没见过面,只论说老嫂子一家的德行,一心想嫁给玄德。文让老两口禁不住缠磨,昨儿求到我这儿想来瞧瞧,看看玄德是什么主意,我一想这是好事儿呀,玄德侄儿也到岁数了,也该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替老嫂子照顾他了,这不就来了么?”说完又连着气把碗中的水喝完。
“儿啊,去给你婶子续碗水。”柳氏指使着刘备道。她心里清楚儿子带了两个孩子回来,虽说是行善积德的好事,自己白得了一对孙子孙女,可说到根上自己的儿子毕竟是没成亲的,没媳妇就带着一双儿女,好说不好听;再说又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尚未进门就给人当后娘的,何况是自己这般破落的家境,想给儿子找个称心的姑娘肯定是不能够的;如今这文家的姑娘不论自己家境的好坏,只看中儿子的人品家风,单说这样的心胸、这样的见识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能比的,这人品定然差不了,自己这般穷酸的家境还有什么嫌弃别人的。于是心下打定主意,开口问刘备,“玄德,娘看这门亲事倒是不错,你心里怎么想今天就给你婶子个准信儿,免得再劳动你婶子来回跑!”
刘备仔细听了半晌,这文家的姑娘倒是少见,听这媒婆所讲,人品倒是错不了,也颇合自己的心意,心头也早有了注意,“自古道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儿听从母亲的就是,不过三叔那边还需计较一番,得央求他老人家去趟葛家坡,这样即合礼数,也免得婶子来回奔波,劳动婶子。”
那媒婆一听这话,没想到这事儿今天办的这么顺利,兴奋地两手朝大腿上一拍,“得,老嫂子你们一家可真是爽快人啊!那这事儿就算成了,咱们现在就先定了,具体的细目抽空咱再一块计较哈。”见事情大体商定,媒婆起身要离去,柳氏母子出家门往西送了一路,说了半车的好话恭敬着。回来时没先到家便进了刘元起的家中商议,闻此消息,刘元起一家也自是欢喜不尽。
次日辰时初刘元起同柳氏母子一起到刘子敬家好生商量着婚事如何办理。刘元起盘算着这二堂兄刘子敬虽然胆小怕事,甚是懦弱,对刘备一家不冷不热的,但他到底是刘备的亲二叔,如今大堂兄刘弘早已亡故,这侄子的婚姻大事按理他是躲不过的,由他出面操办是再合适不过的,哪怕他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出面当个泥偶充充门面也是可行的。
经过刘元起的一番说辞,刘子敬虽然唯唯诺诺,眼神散漫,但自己的侄子毕竟是晚辈,躲是躲不过的,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由他和元起叔父一起出面办理。
如今世道比较乱,刘备家中也不富裕,文家虽有些家底但也不是富贵人家,经过两家长辈的商议,婚事的流程能简则简,遂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日、迎亲这六礼简便的过了一遍,只在三月二十一这个宜嫁娶的吉日让刘备同文家姑娘文敏二人行了亲醮子礼、沃盥礼、同牢礼、合卺礼、解缨结发礼、拜堂礼,喧喧腾腾的闹腾了一日,晚间把两位新人送进新房方才作罢。
刘家老宅专门辟出西屋作为两位新人的洞房,柳氏则带着刘正刘灵两个孩子居于东屋。借着屋里的红烛亮光,刘备觑眼仔细打量坐在炕沿上的媳妇儿,这还是定亲以来第一次见面呢。想想几天以前自己还不认识眼前的姑娘,如今她已经坐在自家的炕头成为自己的媳妇儿,刘备傻乎乎的笑了起来,感觉像是在做梦似的。
这文敏模样不丑,粗黑发亮的辫子盘成朝天髻,用一直木簪挽着,后首的尾鬃自然下垂齐腰长短,像挂着的瀑布,鸭蛋形的脸盘上擦着淡淡的粉妆,腮上涂了不浓不淡的胭脂红。蛾眉杏眼,鼻头微隆,樱桃小口,唇红齿白,黑色的裙裾托趁着大红的纹绣棉袍,一看便是贤淑的模样。只是项颈处庄户人常年劳作留下的绛红和手上皴了的皮肤暴露出她并不是一位豪门小姐,而是一位乡野姑娘。
刘备看在眼中自然是十分满意,趋身向前,两手抓住文敏微微发抖的双手,侧身挨着坐下了。文敏身体猛地一激灵,脸上腾起了两片红晕,缩了缩手想抽出双手,但稍稍用了用力也就不动了。
“嫁进这个家,委屈你了。”刘备首先开口道。
文敏怯怯的抬起头,眼神定定的看着刘备,轻声说道,“不委屈”,脖颈便一下红了起来,停了半刻自然地说道,“你是我选定的,你的眼睛告诉我我的选择没有错。”
刘备心下感动,不知说什么好,盯着文敏的眼睛愣了半天,说道“你当初没见过我,就敢挣着要嫁我,不怕嫁了个口外眼斜癞头掀鼻的腌臜货么?”
“我没想过这些,我看中的是你的德才,即便是个歪七扭八的,我也不后悔,何况眼前苍天赐给我的还是个俊后生。”文敏忽闪着眼睛说着,耳根也红了,尽显羞涩之色。
刘备见此心头猛然掀起狂澜,遏制不住,但面上仍然平静如常,柔声说道,“真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呀,也不知我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才遇到了你。”
刘备感觉到心火蹭蹭的往上烧着,文敏身上处女天然的体香幽幽的直往鼻腔里蹿,自己的鼻腔却直冒火辣辣的热气,呼吸也越发沉重起来了。刘备定了定心神,也有些羞赧之色,压着性子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早些歇息吧。”
文敏闻此羞的低下了头,慢慢的点了点。刘备则手忙脚乱的帮着卸了装饰,梳洗一番,褪衣剥衫,吹灯拔蜡,拥着一团雪白似的娇躯钻进了被窝,初学乍练的舞弄了起来。两人顾忌东房里的柳氏以及两个孩子,咬牙憋气的忍着不敢声张。
不想此时窗外有人火急火燎的吼了一嗓子,“玄德,你干事儿咋听不见动静呀!急死人啦!”随后有几个年轻嗓音跟着哄笑起来了。
文敏闻声羞得拉了被子蒙起头来,钻到了刘备怀里,刘备听声音知道是简雍在挑头捣鬼。抬头一看,清凌凌的月光倒映出了三五个脑袋,正摞在一块贴着窗棂听着呢。
刘备连急带羞拿起炕下的木屐朝窗户丢了过去,刚好砸穿白麻做成的窗衣,丢到了一个脑袋上,吼了声,“滚”。
窗外哎呦了一声,几个脑袋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倏然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