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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烽烟

话说刘关张三人义结金兰以来,刘备纠集了一帮原来跟随自己的百十来个本乡本土的兄弟,筑堡务农之余,在乡间行侠仗义,专管不平之事,一时间鸡鸣狗盗之辈潜身藏行,乡里之间风化肃然,百姓拍手称快,交口称赞,渐渐名声大了起来,多有无根无基的四方豪杰侠士慕名前来结识投效的。日子久了,追随之人渐次增多,无家无业前来依附的不知凡几,这样以来除却张飞、三叔的补给之外,钱粮花费已不是刘备能担负得起的。

刘备与关张、简雍、二叔子敬、三叔元起等人以及乡里一干头面人物计议,自己一干兄弟守护一方百姓平安,多多少少可以向乡里大户收些薄财,以供支用。另外涿县地面是幽冀二州交汇之处,地势平坦,交通便利,实属要道,南来北往的商贩多会途经于此;而当今北疆边防松弛,不管是南下中原卖马贩粮的胡商,还是北上私运粮铁的客商,都会做些见不得光的私家生意,这些人虽然有自家的护持队伍,但到底是远行在外。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料想这些人花些钱财买一时平安,也不会有什么不情愿。于是由刘关张三人背后支持,简雍、三叔出面向乡间大户、过往行商抽取些财帛钱物,除去自用之外,余者尽皆散于鳏寡孤独废疾之人。

眼见到了七八月间,刘文氏已经怀有三四个月的身孕,渐渐显了怀,刘备一家欣喜不已,刘备也是整日高兴的乐乐呵呵的。可是刘备毕竟是身强体壮、龙精虎猛的青年壮汉,一时失了床笫之欢,急的是五脊六兽、火烧火燎。无奈之下只能整日或在村里与一众乡邻兄弟卖命的筑坞建堡,或与关羽、张飞二人切磋武艺、较技一番,或者聚集一班兄弟抡枪使棒、布阵练兵,总之非要耗尽一身力气,把自己累的疲惫不堪,陷入麻木,以驱淫思邪念。却不曾发现关羽心绪有了异常,有些怏怏不乐,若非张飞提醒,刘备自己几无察觉。

询问之下,关羽方才道出实情,因为看见嫂嫂怀有身孕,蓦然想起自己家乡尚有妻子胡氏。当年关羽杀人外逃时,其妻已经将要生产,如今已经五六年过去,不知当时是否受到牵连,也不知如今是否存于人世。因此心中颇有不安,想回乡寻找妻子下落,又因为顾念兄弟情义,不忍相离,故此心中很是踌躇。

刘备也颇感痛惜,对关羽说杀人逃亡,事体甚大,官府定然是张网以待,如若回乡恐怕凶多吉少,断不能行此下策。但又不忍兄弟时时忧心,心下计议,遂暗暗派遣四五位心思活络眼明心亮的乡中子弟悄悄潜回河东打探胡氏下落,此事不提。

却说八月中旬,中山大商苏双、张世平两人结伴带了许多皮货,赶了三五百皮草原良马南下,途经楼桑,听闻刘备大名,前来拜会。见刘关张三人英雄了得、行事公义,存了悉心结交之心,献了二十匹良驹骏马。当今之世,一匹宝马良驹在中原要价值千金,即使驽马也要数百金,二十匹骏马已是厚礼。刘备心下感激不已,遂与关张二人出庄迎接,请二人到庄,置酒管待,诉说保境安民之意。苏张二人虽然身在商旅,但也颇有忠义侠骨之风,与刘备三人意气相投。

刘备遂留苏张二人在庄,日日深谈,盘桓了三五日。此间得知二人每年春秋两季都会往北贩马,今春北方草原春旱严重,夏季又生了虫灾,粮草不丰,时常南下寇掠,上谷、渔阳、代郡、右北平等地胡患日益加重,小则成股大则成群,每每南下掳掠汉民,边亭之民已是苦不堪言,贩马生意也不好做了,今年相比往年流水竟少了五六成。

此间还得知公孙瓒的消息,他此前任辽东属国长史期间曾经率数十骑出行塞外,遇到了数百鲜卑骑兵,于是率众退入一处空亭之中,对跟随的骑士说:如今贼势甚大,如果不奋勇冲杀,恐怕要全死在这里。遂亲自持矛,矛的两端都装上矛刃,驰马狂奔冲入敌群当中,勇猛难当,接连刺杀数十人,自己的人马死伤了一半,也杀死一多半的胡人,方才免除于难。由此公孙瓒名声大振,鲜卑人闻其名而股栗,已经不敢轻易入塞、侵犯辽东辽西了。

苏张二人离开楼桑十数日,公孙瓒就凭功升任涿县县令了。刘备得到消息后,兴奋不已,在公孙伯圭上任之日,与众人齐聚涿县前往迎迓,而刘备更是离城三十里勒马候驾。公孙瓒到底是豪迈阔达大丈夫,与众文官走马上任乘坐华车肩舆不同,竟是亲自骑了一匹雪白的照雪狮子马,着了一身银袍铠甲,领着十几个白袍白马的随从呼呼啦啦奔向了涿县。

公孙瓒是任侠尚武之人,与刘备脾胃相合,在卢植处求学时就与刘备交好。如今到刘备家乡任父母官,仍以兄弟之情对待刘备,对刘备自然是照拂颇多,而刘备也时常携带关张简雍等前往拜访,与他县令兄长厮混颇熟。但刘备能觉察出来,杀死无数胡人的公孙瓒在提及鲜卑乌桓时眼神里偶尔会漏出怨恨之意,多了些凌厉之气。刘备心下狐疑,也不敢多提。

就汉家地方行政来说,以常理度之,不论所行善恶,堂堂官府岂能容忍治下闲散之人聚众成势,妨碍一方之政,刘备等人也自有此担心。但因世道将乱,秩序浑然,刘备身后不是一家一姓在支撑,更有乡里末吏与其同声相和,兼之刘备等众只为自保,也多做行侠仗义之事,声名颇佳,地方官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更有甚者有些事端还要依靠刘备等人出面处理,官府吏员身至楼桑多多少少都会对刘备等人存些敬畏之心。

而刘备见到往日的同窗好友如今已是一县之长,受众人尊敬,自己在涿县也算一方英豪,在楼桑风光无限,在郡县中或多或少也能呼些风唤些雨,心中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受众人恭维仰慕的熨帖,而这一切似乎隐隐约约的让他明白众人之上的那个东西对他产生了魔力一般的吸引力,他心底深处似乎有着幽深绵长的声音在召唤他。

这一年对刘备来说似乎是极其幸运、颇受老天照顾的一年。除却与关张二位兄弟同心同德义结金兰、娶了文氏为妻、与二叔子敬关系缓和、结识中山巨商大贾以及同门师兄公孙伯圭升任本县县令外,在这一年的年底,又有三件幸事落在了刘备头上。第一件事是妻子文敏在冬月初给刘备生了一个结结实实白白胖胖的大儿子,让整个楼桑在年前添了不少喜气;第二件事是与刘备携手同心斩杀答浩满门的钟离皋在刘备儿子出生五天后,自己寻到了楼桑,并且同路还带来了国嚣、耿鄙、仓虞三条游侠出身武艺不凡的好汉;第三件事是楼桑村的坞堡在七八个村寨的乡邻终日劳作下终于于冬月底建成完工了,一如李定老先生设计的模样。

刘备希望天下清明四海升平,因此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刘平。在一切看似和和睦睦的氛围中,刘备内心也同时产生了一些隐忧,这样的隐忧是钟离皋几人带来的。

刘备从钟离皋口中得知,在范阳失散后,他被范阳城里那个县尉盯上了。一路躲躲闪闪,又南下青州躲避,在青州游荡了些时日,于路结识了来自兖豫的国嚣耿鄙三人,后来风声渐渐过去,几人才敢北上。而兖豫冀三州今年由于旱蝗之灾,百姓更加离散,之前在冀州青州遇见的太平道却在这些州郡活动频繁。四人北上之时见很多州衙郡县各处府署门上有用白土涂写“甲子”的字样。刘备不由得想起这些人之前在清河、济南等地的勾当。

新年伊始,四海已显不安之证,是年为光和七年。正月,去往河东追寻关羽妻子胡氏的人回到了楼桑,带来了二弟之妻的消息。胡氏当年听闻关羽之事,被乡间好心人搭救,窜逃深山,后来生得一子,只是年久日深,已经查询无计了。只是让刘备关羽等痛心不已的是,当时去的五人只回来了两个,其余三人有的不小心被豪强构陷,有的被魏郡太平道残害,尽没于道了......

光和七年正月初,涿县令公孙瓒被幽州刺史郭勋征调,前往渔阳平定前泰山太守、渔阳本地豪强张举之叛。

光和七年二月,大贤良师张角在济南的弟子唐周进京告发太平道谋反。供出京师的内应马元义,说张角派马元义到荆州、扬州召集数万人到邺准备,又数次到洛阳勾结宦官封胥、徐奉,想要里应外合,以作策应。封胥、徐奉被捕,腰斩于市,马元义被车裂,官兵在京师大力逮杀信奉太平道信徒,诛连千馀人,并且下令冀州追捕张角。

由于事出突然,张角原定于三月初五举事的日期,被迫提前了一个月,在二月发难,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兴兵反汉。因为起事者头绑黄巾,所以被称为“黄巾”,又因为反叛百姓太多,犹如飞蛾扑火灭绝不尽,所以也被称为“蛾贼”。

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张宝、张梁分别号称“地公将军”、“人公将军”,在北方冀州一带起事。他们率领黄巾军攻打州郡,焚烧官府,没收豪族财物,杀害吏士、四处劫略,许多地方官吏闻风逃窜。

冀州黄巾军初战先擒杀皇族安平王刘续、甘陵王刘忠。继之,中原黄巾也趁机起事,与冀州张角成南北呼应之势。张曼成在南阳起兵,率领南阳郡黄巾军,攻杀了郡守褚贡;波才在颍川起事,率领颍川郡黄巾军,在颍川大败官军;青州黄巾在卜已率领下周转于平原、乐安、济南一带,数败官军;而汝南郡的黄巾军,在邵陵击败太守赵谦。此数股黄巾众皆十数万,声势浩大,一时间各地大小盗贼巨恶也随之而起,各地反叛势力风起云涌,整个天下为之震荡。

在幽州地界,刘备得到消息,程远志、邓茂率领黄巾军五万与幽州刺史郭勋、广阳太守刘卫交战于广阳。此时由于广阳、渔阳、涿郡调集官兵前往渔阳平定张举之乱,守备空虚,而郭勋又担心幽州局势崩坏,急于平叛;遂将郡县守卫临时编组为官军,散发武器,不及操练,就以疲弱之师与黄巾军一番厮杀,反而被攻势凌厉的黄巾军一战击溃,郭刘二人尽没于难,官军一败涂地,死伤十之八九。

此时刘备尚不知晓公孙瓒已经平定张举之乱,追其残部到了右北平,又与多股南侵的鲜卑交战,并未随同郭刘二人戡乱。如此,不到十天时间,青、徐、幽、冀、荆、扬、兖、豫七州二十八郡都发生战事,黄巾军势如破竹,州郡失守、吏士逃亡,震动京都。

黄巾初起之时,天下狼烟四起,四海之内云翻雾动,刘备甚是焦急。虽然手下汇聚有五六百乡间良少,但苦于钱粮军马不足,心中烦恼。正思虑间,人报有两个客人,引一伙伴当,赶一群马,投庄上来。乃是苏双同张世平,近因寇发而来,特将良马五十匹相送;又赠金银五百两,镔铁一千斤,以资器用。张飞也算一方豪富,变卖了各处货肆酒栈,筹得钱粮无数,奉送以为军资;并且召唤此前结交下的游侠好汉三五十人前来相投。刘备心下大喜,连夜筹募兵甲,锻造兵械箭弩。

刘备等人专挑枣木、柏松、白蜡杆等木质坚硬的良木或作棍棒,或作枪杆,三五日间就得一千余柄。刘关张三人寻了三条檩条粗细、一丈余长的老蜡杆,学公孙瓒一般两头都装上专门锻造的长约一尺半的枪头,一头都挂上二尺来长的红缨。钟离皋国嚣仓虞耿鄙四人枪杆略细,也有儿臂粗细。一切齐备,没有朝廷诏令,尚不能上阵杀敌,谁都不敢轻动,只能严密防守楼桑坞堡。

刘备心下清楚,当今朝廷官兵多被牵制在西北与羌人作战,各地军力不足,而各地豪强各有势力,迟早是要靠各地募兵抗暴的;而一旦出征,身在军旅,凶险难测,不知是否还能回来照顾孤母贤妻幼子了。因此刘备让关张二人负责巡查壁垒,自己日日默不作声,潜身在家烧火做饭,替母亲缝洗衣衫。柳氏知道儿子心中所思所想,也不多言语。

终于三月中旬,朝廷诏命传达各地。灵帝在戊申日拜国舅何进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五营官兵屯于都亭,整点武器,镇守京师;又自函谷关、大谷、广城、伊阙、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等各京都关口,设置都尉驻防;下诏各地严防死守,命各州郡各自准备作战、训练士兵、整点武器、召集义军。

关羽张飞等人闻此消息都兴奋不已,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当日正午便整队集于南门,准备出征。只是众人却不见刘备一家的身影,只好静默等候。关张等人来到刘备家中寻唤,只见刘备此时在家中为母亲炖羹,二人明白刘备的心意,也都不言不语的侍立着。

三刻后,刘备盛好一碗肉糜苋菜羹,亲自吹凉,喂了一勺给柳氏。柳氏平静的张嘴,把儿子递到嘴边的汤羹噙在了嘴里,细细的品尝缓缓地吞下。待到刘备再舀起一勺时,柳氏轻轻摇了摇头,让刘备之妻文氏捧出了一面叠的四四方方的红底黄边的旗帜递给刘备,只说了一句不要顾念家里,就拉着文氏转身进了东屋再不出来了。刘正刘灵扯着刘备袍角有些呜呜咽咽,柳氏怕两个孩子扰了刘备心思,也被柳氏唤了进去。

刘备看着屋子,顿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扑通一声跪下了,咚咚咚磕了三个头,身后关羽、张飞、简雍等人也呼啦啦跪倒一片。刘备狠了狠心,脸色严肃的起身,头也不回的踏步迈出了院子,穿过了大桑树的余荫,朝南门侯立的人群走去,只留下拴在桑树下的黑子在身后汪汪狂吠着。

到了南门,刘备把母亲亲手缝制的旗帜呼啦一下展开,露出它的面貌:长四尺,宽二尺,黄边红底,中间用黑线绣了一个大大的‘刘’字。

刘备把它交给钟离皋,悬在丈长的枣木旗杆上,大声吼了声上马。呼呼啦啦七八十个骑术精湛的壮汉都跨上了单边马镫的战马,从亲人手里接过刀枪剑戟,准备出发。

刘备从刘德然手中接过那杆长矛,说:‘守好坞堡,照顾好家里’,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战马便唏律律冲出了南门,身后众骑跟随着也都跃出了坞堡,四五百个步卒踏着杂乱的脚步也都奔出了楼桑,留下身后一缕缕黄土尘烟滚滚飘荡,还有站在壁垒上挥手相送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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