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知道以客压主很不容易,可谓危机重重,目前寨中看似平静,实则处于一个很微妙的阶段。他现在仅仅是暂时收抚住了彭良这个地头王,还远没有到把他的心和众位兄弟锻造在一处的地步。因此刚才简雍和张飞言语间对彭良的挤兑是十分不明智的,也只有钟离皋这小子误打误撞帮他延揽了一下彭良的心。这些心思在刘备的心中转了好几个来回,只是没有办法说破罢了。至于关羽,刘备心中知晓自己这个二弟眼光深远,颇有谋略,当是自己麾下的第一员良将无疑。
“二弟所言不差,这也是为兄接下来要说的另外一件大事。兵者向来都是大事,咱们据守山寨本是为了护佑此方百姓,冀望能在此乱世给百姓们一方安宁乐土。前几日让二弟三弟在归降之人中沙汰老弱,挑选精锐就是为此,一者可以让老弱归家蓄养民力,二者则是用精锐之众护佑谷中百姓们的周全,俗话说兵贵精不贵多嘛,就是这个道理。”这些话刘备是说给彭良听的。
“因此当下还需依靠在座众位兄弟之力重新编排谷中行伍,不知众位兄弟可有什么稳妥意见?在此可一并讲来。”刘备说完,打眼直盯着彭良。
屋内的人除了彭良之外,都是跟随刘备起家的兄弟,皆没有什么异议。而彭良自从被刘备接连干了两仗,次次都吃亏不小,最后还被刘备轻而易举端了老窝,对刘备早已经是又敬又畏,此刻又如何敢作声。
刘备见此,遂起声对彭良说道,“彭良兄弟,这谷中弟兄此前多是你的部众,在此之际你有什么话可不能憋在心里,要尽情讲来呀!”
“首领哪里话,彭良草莽之人有何见识,自从归降首领之后,咱是心服口服,不敢存有异心,首领有甚事体只管吩咐就是,咱全听首领安排,彭良敢不遵命?!”彭良直楞楞迎着刘备的目光看去。
刘备透过彭良的目光,知道这汉子是个坦荡之人,不会心怀奸诈,当下说道,“好,既然众位兄弟无甚异议,那我就直说了。”
刘备见情势已经水到渠成,就挺直腰板、昂首挺胸说道,“当下谷中兵丁合股共有一千七百多人,咱们还照旧制,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五十人设都伯,百人设百人将;其次每位兄弟各领二百人为各自部曲分领之;然后二弟统领夏侯博部共四百人,夏侯博副之,三弟统领国嚣部共四百人,国嚣副之。至于慕昧和彭良兄弟则由我统领,有护军之责,彭良兄弟的部曲我看就在你原来谷中兄弟当中选取就好;耿鄙仓虞二位兄弟呢,就先各自独立领兵,至于剩下的百十来众就由宪和领着,替咱们计算粮草看守粮囤。众位兄弟看如此安排是否妥当?”
刘备说完拿眼环视左右兄弟,众人并无异议,齐道得令。尤其是彭良见并未将自己排斥出去,反而让自己统领旧部人马以为中军戍卫更是一脸感激。
“好,如果没有异议,兄弟们就分头行事吧,待得各自部曲编排妥帖,咱们晚上就举宴庆贺。”刘备说完,屋内人等就站了起来各自行事去了。
等众人远去,刘备暗暗派人将关张二人以及简雍又唤到屋内,将心中所想仔细交待明白,提醒三人要注意对彭良的拉拢并让他们将此番意思悄悄递给其余兄弟。
重新编排部曲并未花费多少功夫,除却彭良本部,其余挑选出来的士勇被打乱编入各营,无非是缺额者补齐,少将者重新任命。再说晚间宴席,开宴之后除了谨慎小心的钟离皋执掌巡查,领兵巡视各处外,其余众人不论谷中新降的还是刘备自家旧部在一处热热闹闹的闹了个痛快,直至三更天方罢。既舒缓了旧部人马一路的乏累,又安抚了新降之人的疑惑之心,更使两处人马有了亲近之意,可谓一举多得。
次日趁着天刚微微亮,怕人多眼杂,简雍与钟离皋就带了五七十人拉了两箱金银珠宝和一二十辆空车上路了。等到日上三竿之时,国嚣等人宿酒已醒,用罢早饭,准备好车辆网钩锹锨麻袋绳索等物后也陆陆续续出发了。刘关张五人则在下午时分领着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开进了深山巨凹之中,临出发时刘备告诫留在谷中的夏侯博仓虞二人在劳作之余要小心守护山谷,尤其是谷口寨门这个紧要之处。
行猎犹如打仗,又说猎者围也。刘备一众到了大山之中扎下营盘,将人马分作三路,彭良、耿鄙二人分张两翼,刘关张居中。沿着山脊将人马散开,只大张旗鼓,敲金鸣鼓吆喝,把一些狐兔獐狍驱赶在一处山坳,尽情射杀。小试身手之下,得了数十只野雉鹿兔,更可喜者则是射杀了几只膘肥体壮的野猪。刘备见初次演阵有些收获,又见天色已晚便收束住人马,拾掇了野味,置酒高会了。
此后数日,刘备着令日日按行军式样围猎山谷原野之中,每日捕获多少不一,积少成多也渐渐成了规模,竟有三四十车野鸡野兔、獐子狍子、鹿熊虎豹,堪堪竟有上万斤的野食。十余日后,刘备见天阴欲雪,出山寨有一二百里之遥,又记挂着寨中事务,便下令退回山寨。行至半途,雪花便从天空中扑簌簌的下了起来,又紧赶慢赶了两日方才回到谷中,此时大雪已经委积了两三尺厚了。
大雪封山,河湖结冻,寒气凛冽,四下里鸟兽绝迹,白茫茫一片,国嚣等人自然不能再外出渔猎,而山谷中积雪难行,鸟兽潜迹,刘备等也自然窝居山中取暖避寒。此前遣出的三路人马只有简雍钟离皋一路尚无消息,刘备怕出意外,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派出哨骑日日探查。
又过了三五日,简雍和钟离皋才拉着十余车粮食杂货冒雪回到山寨,只是还有一半的车辆空着。问起原由,原来是豫州已经荒残,粮食金贵,大户多把持粮食不肯交换,他们跑到了南阳地界方才淘换五六车粮食和几车食盐、皮毛货物。即便如此,粮价也贵得吓人,到了近万钱一石的地步,两车金银珠宝近百万钱,也只不过换了百八十石。
年与月消,岁与时弛,除夕一过,眨眼便到了中平三年的正月,看着寨中粮食日益减少,刘备又为谷中度春荒犯上了愁。外出买粮显然是行不通的,只说粮价贵的吓人,倾尽了谷中的财帛也倒换不了多少粮食不说;即便能买的来,到南阳路途也很是遥远,如今各处道路上也不太平,多有流民贼寇作乱,想要将买来的粮食安安稳稳的运到谷中无异于大白天里说梦话。
不得已刘备又召集谷中头领商议此事。
“宪和,依你看除了南阳地界,别处可还能够倒换来粮食否?”刘备眉头微皱道。
简雍冥想了白天,实在没有好的办法,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哥,年前倒换不来粮食,非是我和宪和兄长不尽力。若说粮草,我看荆州、徐州还有扬州都十分丰盛,黄巾作乱的时候,兖豫二州多有人口逃亡这几州内。单说荆扬二州,原本人烟是比不上中原的,前去南阳我们倒听了见了不少,虽也有贼寇豪强作乱,但并未遭大乱,竟然比中原还要强上几分。试想他们若没有足够的粮食,百姓们怎么会趋之若鹜呢?”钟离皋平日里性子较为稳重,头脑清楚,此时言语间颇为不快,有愤懑之气,且尚有未尽之处,想必是心中有所顾忌。
“这些我自然知道。”刘备说道。
“既然如此,那为何粮价居高,淘换不来粮食呢?”关羽纳罕道。
“哼,想必还是地方豪强大族作祟!”刘备微微握了握拳头,冷哼了一声。
“到底还是大哥圣明烛照!那些州县虽说粮食繁复,可到底都被豪强大族把持着,寻常是买不到的,粮价也自然被这些人操控着。依我看,囤积粮草,哄抬粮价也不过是他们的表面文章。”钟离皋说到此处不再言语了。
“你倒是说呀,这些王八羔子还有什么腌臜心思?”张飞是个火爆急性子。
“还能有什么心思?!无非是借着粮价倒逼着流落到他们那里的百姓投效,为奴为婢,圈占人口!”国嚣看得颇为真切。
“不错,正是这话。我和宪和兄长隐隐约约也打听到那些豪门大姓,暗中勾连一气,同进同退,只为了鱼肉百姓而已。南阳地界又是光武帝起家旧地,功勋旧族皇亲国戚多盘踞于彼,这些情形只更重些罢了。”钟离皋接道。
仓虞耿鄙彭良几人虽听得不大明白,但也听得四五分,究其源头无非又是豪强大族捣鬼,几人怒目圆睁须发倒竖,气得呜呜呀呀直骂娘。
屋子里过了半刻方才消停,见刘备面色时而冷峻时而痛楚,都不敢再做高声。
片刻后刘备方才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到如今,我似乎才真真切切的明白为何天底下有那么多百姓起来造反了,且是杀了一波又起一波!”
简雍见刘备心底痛楚,只小声应和道,“玄德,我在南阳听得一首民谣,听说传唱久远了,叫作‘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奈何望欲平。’这…这民谣向来说的就是民心呀,恐怕…嗐!”简雍深深叹了一口气。
刘备听明白了简雍未曾言明之意,只低声沉吟道,“民心,民心…”
屋子里气氛很是沉闷,过了良久,钟离皋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哥,当下咱们该如何计较呀?”这是自己能否在这块土地上生存下去的现实问题,也是眼下屋里众人最为关心的问题。
刘备打眼在屋里众人脸色上睃罗了一遍,见众人俱各拧眉注视着自己,脸色不尽相同。
“既然他们不让咱们活,咱们也不能把刀把子搁在那些满嘴仁义道德、内怀诡谲奸诈的畜生手里。”刘备脸色一冷,语气淡淡的说道,但众人都听得出来,刘备的言语里充满了杀气。“此前耿鄙兄弟所言,如今看来不无道理,不若就让彭良兄弟打着黄巾旗号将富豪大户洗劫一番,既出了这口鸟气,得了实惠,也算为民除害,为朝廷扫除蠹虫。”
“好,省得再窝在此地,不死不活的受这些贼人的鸟气,我早想杀尽这些恶人恶鬼了。”张飞一听刘备言语,立时咋咋呼呼应和起来了。
“生死之际顾不得许多,不如痛痛快快干他一场。”关羽看来也被逼得急了。其他人也纷纷嚷嚷的应和着。
“好,既然众位兄弟都没别的看法,咱们就动手开干。我意让彭良耿鄙仓虞三位兄弟各率部曲一起行动,我和三弟在后接应,钟离皋掌管往来消息传递刺探。赶早不赶晚,咱们明日就点齐兵马前去征讨,记住,除了穿上山寨衣装外,都要再带上黄巾服饰旗号,行动时不准露出山寨半点踪迹。山寨就由二弟领着国嚣、宪和、夏侯博镇守,其余百姓趁着天气渐暖,依照年前计议,继续忙活垦荒渔猎、房屋营建等事。”弹指间刘备将各人事项安排停当。
次日天色微亮,谷中灯火闪烁,人头攒动,刘备等人早早地就领着寨中人马出发了。钟离皋也远远的将哨骑派遣出去,探查强宗豪右的消息。不几日,刘备一众就到了荆州边界堵阳界首。此间多山岭,刘备找了一处山水遮掩之处隐藏兵马,只等钟离皋将消息探查明白,便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