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通达之后,刘备当即决定挥师北上,要重返故乡,渺渺无期的四海流荡毕竟抵不上实实在在地为民出力。因为幽州如今很不太平,乌桓鲜卑蠢蠢欲动,时常南下扣关,劫掠百姓。
刘备回到涿郡楼桑时,却不见旧时光景。原先精心营建的坞堡壁垒早已成了颓坯残垣,密密匝匝的百姓房屋也早成了一片瓦砾焦土。自己的亲人故旧全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那株郁郁葱葱的参天桑树孤孤单单矗立在废墟上头。
刘备不知故园发生过什么,看样子倒是经历了一场不小的兵燹之灾。刘备忍下心中悲痛,领着手下兄弟打算重整故园。不料回乡不足半月,许多人口拖家带口匆匆自北南下,伴随而来的是真假难辨的各种消息:有说北边有人叛乱的,有说公孙瓒正在渔阳斩杀乱贼的,有说乌丸人侵入右北平的,还有说是有汉人大姓豪右与胡人内外勾结联合反叛的。
闻此消息刘备不敢轻动,到了八月中下旬,北方又有确切消息传来,刘备等人方才明白北方之事的原委。原来是荥阳义民造反时,凉州反贼韩遂杀了与他一同起事的边章及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打着诛杀宦官的名义聚众造反,拥兵十余万,进军包围陇西。四月间,凉州刺史耿鄙率六郡兵讨伐韩遂。陇西太守李相如、酒泉太守黄衍也造起了反,与韩遂连和,耿鄙为别驾所杀。汉阳人王国,自称合众将军,都与韩遂联合,进而包围汉阳,汉阳太守傅燮战死。耿鄙的司马、扶风人马腾,也拥兵反叛,韩遂等共推王国为主,攻掠三辅地区。
朝廷见情势危急,兵马不足用,派遣张温要从幽州征发三千乌丸精锐骑兵,讨伐韩遂、马腾等人。原中山太守、渔阳人张纯和原泰山太守张举自荐为将,被张温拒绝,反而以公孙瓒为将出击。张纯张举二人心生不愤,勾结乌桓峭王、丘力居等人叛乱。张纯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张举称天子,领军劫略蓟中,杀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人,聚众至十余万人,如今屯兵肥如,并派散骑四处劫掠周边郡县。
刘备闻此消息立即与关羽张飞等人直趋北上,过广阳,抵渔阳,驻扎在雍奴这个叛兵南下的必经之路上,不想在此又引出一位当地的少年英雄来。
当日刘备所部依托雍奴旧城设立营寨整顿城防,方将中军设立在破败的县寺,夏侯博就来报说一英武少年指名道姓前来拜见刘备。刘备心下好奇,自己初到此地声名未显,何以引来少年拜会?刘备本是能折节下士之人,忍住心下疑惑,紧遂夏侯博出门迎接。
出了府门,刘备便看见一位穿着青灰色旧布衫袍的俊美少年挺拔而立,刘备远远地就拱起双手微致敬意。走近细瞧才看得仔细,这位少年约略十七八岁,一身布袍虽然整齐干净,但袍袖边沿、袍身下摆都已经毛了边了,颜色也洗得泛了白,脚下踩的是一双茅草编织的草鞋,满头青丝倒是梳洗得一丝不苟,盘攥成发髻用一根木簪子箍束住,可见也是一个寒门子弟。
少年寒酸的装束却掩饰不住身上卓尔不群的气度,猿背蜂腰肩与胯齐,昂然挺立若端坐云霄;剑眉星目鼻直口方,宽额下边嵌着一双黑多白少平静而坚定的眼眸。刘备眼光如炬,早已瞧出眼前少年不是等闲之辈,心下纳罕如此少年,脸上何来与其年龄远不相配的成熟与干练。
刘备心下欢喜,趋步向前开口言道,“请恕刘备唐突,备见先生颇为面善,有一见如故之感,就冒昧称小先生一声小老弟如何?”
眼前少年也早已拱手凝视刘备许久了,听闻刘备言语,爽朗大笑,“刘将军果然快人快语,那小子不才就僭越尊称将军一声兄长了!”
“好”,刘备仰声大笑一声,侧身一旁在前引路将少年引入前堂。少年见刘备没有轻视自己年幼,反而屈身在前引路,对刘备的好感不由又加深一层,也不谦让拘谨踏步上前,直咧咧到了前厅。
此时关羽张飞二人听闻有人前来拜访大哥,也从后堂马厩出来了。
“我来为小兄弟引荐,此二位乃愚兄结义兄弟……”刘备方要指着关羽详细介绍,不料少年拱手笑道,“兄长不需多礼,小弟却识得眼前二位英雄。”
“哦,我等素未谋面,你却如何识得某家?某家不信。”张飞咧着嘴巴,一脸不相信。
“那不妨让小子猜上一猜如何?”少年眼里露着自信,可刘备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是笑而不语。
“你尽管猜来!”张飞一扬脸。
“想必此位就是兄长的二弟关羽关云长,”少年指着左手边的关羽说道,“那这位必是张飞张益德,不知我猜的对也不对?”少年盯着张飞神秘一笑。
“哎呦,看不出来这小子猜的还挺准哈!”张飞哈哈大笑起来。
“三弟你还以为他在猜呢?!”关羽微笑着捋了捋齐胸的胡子。
“那是……这能有什么机关?”张飞问道。
“咳,大哥咱们三人形貌禀异,特别是你这黑张飞,这何须用猜,有心之人一看便知,哈哈哈……”关羽言罢,刘备四人俱各大笑起来。
“好好,闲言少叙,到如今还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来此危地有何指教?”刘备收住笑声,方才问起正事。
“小弟田豫,字表国让,就是这雍奴本地人,今年十七,家住城外沽水河畔。小弟早就听闻兄长的大名,黄巾初起之时就知道涿郡刘关张力抗黄巾程远志的故事,当时就想投效兄长跟前,无奈那时年纪尚幼,家中还要在孤母跟前尽孝,所以就误下了,但小弟一直想做兄长一般的大英雄,心中时刻记挂着兄长。今日听闻兄长不顾危难,逆势而为来此地戍守,知道兄长是扶保百姓的真豪杰,小弟便同母亲商量了,欲要来此投效兄长,一者以慰小弟旧日夙愿,二者也为这些屈死在叛贼手中的乡亲们报仇。”这田豫年纪虽小,言语却掷地有声豪气干云,刘备心下颇为喜欢。
“承谢国让贤弟美意,只是不知尊堂如今在何处?我若收留了你,你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怎么办?”刘备欢喜归欢喜,可自己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如今心中正后悔着自己只顾功名大业百姓安危,在自己母亲跟前那是孝道有亏着呢,自家的母亲如今在何处安危如何尚不可知,如何再让田豫走自己的路呢!
“月初张姓二贼叛乱时,县令等头领人物闻风早就撇弃百姓逃匿了,这雍奴县城也随即被叛贼打破,城中百姓死散尽了。就是那时叛贼烧毁了小弟房屋,小弟与老母无处容身,就潜藏在草野之中。小弟来此也是母亲心中所愿,家母自小就教育小弟男儿不应老死家中,要时时储才修能,以百姓福祉为念,有朝一日效命疆场,博取一番功名,才算不污了堂堂男儿之身。”田豫言谈颇为激昂,凛凛然的冲天豪气引得刘关张三人也是热血沸腾。
“有贤母必有佳儿呀,国让之母见识非凡胸襟开阔,难怪国让小小年纪就有此等忠义豪情,尊母之举与三迁其居的孟母相比也不遑多让啊!”关羽熟读春秋,素来景仰忠孝节义之事,如今听闻田豫之母的故事,不由得衷心的发出了一番慨叹。
“博儿”,刘备当即唤侍立在外的夏侯博过来,“你带几个可靠的人去国让所说之地,尽快将田母转移到安全隐蔽之地,不可使田母再受半点委屈。”
“是,我这就去”,夏侯博应声插手转身就要走。
“慢着”,刘备又唤住夏侯博,“从咱们的口粮中多匀出一些给带去,再去找宪和取些金银财帛捎上。见了田母就说是咱们答谢田母大义之举的,请老人家务必收下。记住要多带些。”
“好,恩公放心,我这就去办。”夏侯博接令小跑着去了。
“兄长……”,田豫见刘备如此待己,脸有难色,欲要强作推辞。
“贤弟无需多说,快快请坐,咱们还有大事需要计议,我还得听听叛贼进兵的消息呢,你快快给我说说。”刘备拉着田豫一同跪坐在前厅侧手。
“这张纯张举二贼本在渔阳举兵,可为何此二獠不率兵南下占据冀州膏腴之地,反而屯兵在辽西肥如那苦寒贫瘠之所,这为兄尚有不解之处,贤弟久据本地可知这是何原由?”刘备脸色平静道出心中疑惑之处。
“兄长有所不知,这张纯张举皆是渔阳当地土豪,俱各家中资材亿万,僮仆数千,故旧亲信更是盘根错节,二贼也都曾出仕过郡守这般千石高官,在这渔阳都是首屈一指的豪门大族。二贼反叛之后不是不南下掳掠,实在是力不能及,势力使然。起兵之初跟随二贼的均是他们自家的庄丁故旧,这些乌合之众哪里见过什么大阵仗,寻常时节看个家护个院尚可,哪里比得上冀州遍地的豪强堡垒。那冀州境内豪强大族遍地,那个不强过这两个土豹子,何况黄巾之乱时冀州大族各自募兵集结抗击蛾贼,原先松松垮垮的庄丁战场上见过血早成了精兵锐卒了,这二张贼囚又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张纯张举有些自知之明,尚未愚蠢到家,知道自己实力不济也就不敢去触霉头,干脆就先在幽州搅闹一番,这也是他们为何勾结乌丸峭王、丘力居所部的原因啊!”田豫思路清晰侃侃而谈,别看年纪轻轻,其胸中真有丘壑,刘备不由得另眼相看眼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