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若是纳降了这些乌丸骑兵,咱们的粮草可支撑不到年底啊,这些乌丸俘虏足足有四百来人呢!”简雍收起调笑模样,面有忧虑的说道。简雍一向负责粮草军械,这次北上带的粮草还是一路走一路从沿路数股贼寇手中抢来的。依照八九百来人的消耗,也仅能勉勉强强撑到年下,如今新增俘虏竟达到原有人马的半数,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了多久。
“周边幸存的大户哪里兴许能借到些粮,毕竟咱们这也是为国出力,保一方平安,他们自当出钱出粮出兵;若让叛兵打了过来,与他们也十分不利,一旦贼兵打破他们的庄园,怕是这些人的脑袋都要搬家。如此明白的账目,料想再糊涂的人也算的过来,这些人总不会存心看着咱们饿肚子让咱败吧。”田豫年轻了些,虽然平日里对那些作恶多端恶贯满盈的豪强大族也深感厌恶,可毕竟没有在豪强大族手中吃过亏,在此紧要关头对这些人还是存有幻想,想依靠大义之名从这些人手中得到些支持。
“国让之言有些道理,但我想咱们也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借粮上,毕竟粮草之事关系众位兄弟的生死存亡,把刀把子横在别人手中也不是稳妥之法。”刘备脸色平静,虽然言语上支持了田豫之言,可也没有全然相信。
“我看还是因粮于敌的好,咱这一路走来吃的不都是从盗贼那里劫的粮?这样就不用了有求于人欠人情面了。再说贼寇的粮草不也是从百姓大户手中抢来的么?他们既然能抢得百姓,咱们就能抢得他,博了好名也得了实惠,还是咱们的老办法稳妥些。”关羽所说正是刘备心中所想的。
田豫听了关羽的话思忖了片刻,惊喜叫道,“此法果然大善,强过我的百倍。想贼寇十余万众,每日粮草消耗不下千石,想来他们粮草所求比咱们更紧要,咱们抢了他的,他们不就越发紧张了嘛,一来一往此消彼长,果然高妙!”田豫脑袋灵活,眼界似乎更要高一些。
“哦,你小子可以呀,以前我等行此法只想救一时之急,你却能说出这么多道道。”简雍也夸了田豫一句。
“依我看咱们二法不可偏废,都试上一试,以劫粮于敌为主,以借粮大户为辅,向大户借粮就让国让担起来,宪和是管钱粮袋子的,就从旁协助。”刘备言谈间分出解决粮草途经的主次,与以往做法却有很大不同。
“大哥…”关羽对于刘备的决定有些讶异,但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
刘备心中知晓关羽所思所想,“哦,云长休怪,我这么做自有计较。二张叛贼虽说是乌合之众可毕竟有十余万众,声势浩大,又有乌丸骑兵从旁协助,势力难当,且兼二张贼子更是本地土生土长的豪门大姓,对幽州情形熟稔于心;从这二贼所为来看,倒是有些谋略手段,的确不容轻视。我等现在身处渔阳,这是哪里?这是二张贼子的本家原籍,谁又敢说这留下的豪门大户没有叛贼的眼线?国让之行正可一验这些人的清忠,借来钱粮固然很好,若有谁不肯相借,怕我等以后就要小心关注了。”
刘备言罢冷笑一声,见关羽等人此时脸色有些沉素不再言语,遂继续说道,“如今正处多事之秋,值此风雨飘摇之际朝廷怕也是支援无力,派不出多少兵马前来平叛。到头来还得依仗咱们这些地方义兵来与贼寇抗衡厮杀;可我等如今兵不满千,势单力孤,纵然有各地义士逐渐起兵对抗,但以散击众,凶险难料。敌众我寡实力悬殊,我料想此战必然会旷日持久酷烈异常啊,因此粮草军械等物要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刘备没有言明的是张纯张举二人都曾为郡守高官,这些人在地方上也颇有声威根基深厚,岂不见此次二贼一时反叛眨眼便能汇聚十余万众,真可谓声势滔天了;但若转念反起来看,天下之大豪门大姓历世公卿者又有凡几,自己这个没落的汉皇子孙赤手空拳真的能招惹得起他们么?
自己这一路走来也有六七年之久,可屡屡努力欲要博取功名,跻身高官名流,可到头来又能如何?胸怀四海壮怀激烈又能如何?性情急躁眼中不容半点沙尘的自己一旦招惹权门豪贵一点不痛快,不还是要折腰躲闪。岂不见至今自己还是白身,带着一帮兄弟四海飘零?
扪心自问起来,虽说自己对豪门大姓深恶痛绝,可自己心底深处明白,自己还是对他们的豪奢很是艳羡,对那些出身世家的清流名士潇洒逍遥的风度很是钦慕。再者说随着周转各地,见识丰博起来后发现豪门大姓之中也不全然尽做龌龊不堪之事,也有张恩结义经民济世的。就说自从党人禁锢解除以后那些清流明宦有宰辅地方的,有不少倒是心怀百姓为民请命的良官好官,究其家世多半竟出自名门望族。可见忠奸善恶不是依门第穷富来断的,不能一概而论,穷人家中依然会有奸邪之辈,富室屋内也会出良善之徒。仔细想来竟是往日的自己被对豪门大姓的仇恨鄙视所蒙蔽,眼界有些狭窄了。此番心思一时还不敢说透,毕竟关羽简雍等人还对豪门大姓多有鄙薄。
刘备一番言谈下来,关羽田豫等都沉吟起来。
“大哥心思细密,目光高远,弟不及也!”关羽不再面有难色。
“不说这些,眼下紧要的还有三件事。一者城防大事,自有仓虞彭良在营建,但二人粗疏,恐有不当之处,还需宪和前往监督一番;二者贼人虽绕道而行,雍奴一时无忧,但敌情尚不明朗,需遣哨骑往来打探,此事需博儿担纲,记住要将哨探十人为队,百里之内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细细报来;三者就是收服乌丸俘虏,此事需云长国让咱们三人同去。”
“大哥,我呢?总不能一直躺在这儿吧?”张飞刚好一点,就嚷嚷着要起来。
“三弟伤势尚重,要好自休息,日后战场上凶恶厮杀还少不得你,你只管在此将息,日后身体康健让你任先锋,此时却不可误了大事。对了,你今日这顿棒子,虽说是因你违了将令,可也算为整顿军纪立了一功,大哥记着,日后军情稍缓让你大醉三日如何?”刘备少不得要安抚张飞一番。
“好好,如此甚好,还请大哥不要忘记。”张飞一听刘备的话乐开了花,寸长的胡须都抖动起来了。
安抚好张飞后,简雍夏侯博就分头行事去了。刘备关羽田豫三人骑马来到城内东西两市,因这两处地形宽敞,囤积兵械粮草容易,并且距离东西南三门较近,在刚入城时就被辟为校场之用。此时四百余乌丸俘虏都被圈禁在两市之中,缴了兵马刀箭严加看守。
刘备三人先到东市,被圈禁起来的乌丸骑兵此时个个丧头耷脑抱头蹲地。有眼尖的一见方才惊为天人的红脸长须大汉和另外一人跟随着一个长臂阔耳的汉子向他们走近,忍不住腿肚子都打起转来;再一看那长臂阔耳之人,有印象的想起他精准狠辣的箭法,汗毛都倒竖起来了。有些腿软的,早已跪伏于地双手朝上,这是愿意投降的意思。其余人慑于刘备关羽之威,不一刻尽皆降服。
刘备大咧咧跨步向前,手握宝剑,声若洪钟道,“我乃大汉中山靖王之后刘备,尔等身为域外莽寇,不知大汉天威,竟敢与叛逆勾结,肆意荼毒我边境百姓,冒犯我汉室威严;本应将尔等全部斩杀以祭冤死亡灵,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及尔等弃恶从善弃暗投明,顺从大汉天威,便饶尔等性命,今后在我麾下征战,有不尊我号令者,处死。”
刘备知道大汉军威广远,虽说如今军势稍衰但在边疆异族眼中还有不小威慑,不是他们这些异族所能轻殆的;再加上自己搬出中山靖王这个汉室宗王的名号,他们也识不破真假,连唬带吓之下,想必能压服其心。果然在田豫翻译完毕之后,眼前跪伏于地的乌丸人个个震怖如犬马。刘备不明白是自己言语的威吓起了作用,还是田豫在自己话中添了油加了醋。
刘备见威立得差不多了,虽回头向田豫问道,“这次有多少俘虏?”
“四百二十七人。”
“马匹呢?”
“五百六十六匹,城外的跑散了不少。”
“把你挑出来那些胆大心细、骑术箭术高超的拨出一百二十七人交给云长,剩余三百人由你来统率操练。”
田豫满脸震惊,眨了眨眼,“兄长,我年轻资浅初来乍到,不敢劳兄长如此垂爱,担此重任恐…”
“休再多言,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不是论资排辈。霍骠骑十七岁就领军出战匈奴直捣敌穴,获封冠军侯,也不过是你这般的年纪,你又如何做不得这一曲队率,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除你之外,你看看此间还有何人能懂得乌丸人语?”
刘备一番言语把田豫说得五内激荡脑中发懵,又是初来乍到便深得信任的感激,又是效仿霍骠骑建功立业名扬天下的豪情壮志,又是历练不足既带三百骑兵承一方重任的惶恐,又是得遇贤君明主得展风云之志的希冀与自信。一时之间田豫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年纪轻轻,激动之下竟不觉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双手早就抱在胸前屈膝跪地恭恭敬敬的给刘备施起礼来。
刘备一见田豫如此赶紧将他托扶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堂堂七尺之躯休要作此小儿女之态。”
刘备此时又转身对着眼前跪倒在地的乌丸骑兵说道,“这位少年将军是我给你们任命的部曲长,今后尔等一切操练搏杀均要听其号令,有违者立斩不赦。尔等当中有往日的头领,不论大小都站起来。”
田豫此时已经擦干眼泪,一脸坚毅的站立在刘备身后,将刘备的话仔仔细细翻译了出来,稍顷有十几个人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好,你们待会儿找你们的部曲长报出你们的官名等级所将人马多少,今后还让你们依照原级带领兵马。”
听田豫说罢,不少人脸色激动口中竟然用汉化答应着,或道谢或应承。刘备心下惊异这些人不是不懂汉语么,为何此时又会说汉化了?正要向他们询问,只见又有三五个人站了起来,刘备对守卫在旁的兵士说道,“将那几个人拉出斩首。”
那几个乌丸人被押赴营前,见要被处斩,遂死命挣扎吼叫。刘备心中知晓这些人吼叫什么,遂说道,“尔等听本将军所言有利之后方才起身,不是心怀狡诈奸猾之徒,就是胆小怯懦见利忘身之辈,似尔等这般如何能带好兵打好仗,又如何能让本将军信得过你们?!”田豫大声翻译宣扬之后,这几人稍愣了片刻便扭身转腿哀嚎起来。
刘备脸色一顿,口中冷冷吐出了一个“杀”字,几颗人头便滚滚落了下来。那几人没了头颅尚在抽搐的躯体自腔子里喷涌出三四尺远的腥血,染红了大片的垫脚青砖。跪伏在不远处的一二百乌丸俘虏见此更加惶恐起来,除了那站立的十几人外,个个都不敢大声出气,把脑袋埋在胸腔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