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表之名,刘备早有听闻。
刘表,字景升,山阳郡高平县人,前汉鲁恭王刘余之后,颇有才学,少时便名闻于世。
早年参加太学生反抗宦官的浪潮,受党锢之祸牵连,被迫逃亡。此后被禁锢在家,朝野皆知其名。
刘表与同郡人张隐、薛郁、王访、宣靖、公褚恭、刘祗、田林为八交,或谓之八顾。
又与汝南陈翔字仲麟、汝南范滂字孟博、鲁国孔昱字世元、勃海苑康字仲真、山阳檀敷字文友、山阳张俭字符节、南阳岑晊字公孝为八友。
光和七年(184年),黄巾之乱,党禁解除,刘表受大将军何进征辟为掾属,由何进推荐,再次入朝,出任北军中候。
此后董卓祸乱京师,收服京师卫戍禁军,加上为了吸纳四方名士,装点门面。而早年与刘表并列的名士们,多已凋零作古,董卓肯定紧盯着刘表不放,想来刘表定在其列。
刘备当下被黄巾搅闹,不得安宁,又要顾及安稳俘虏,事务千头万绪,自然无暇思索壤外之事。对于刘表职任荆州之事,当然不放在心上,只将其视作寻常消息。再说了,这又与自己有何相干呢?
眼见着平汉将军、绕城数万黄巾被击溃,二贼又盘踞临济,没有再犯的意思,刘备遂将八九千俘虏的百姓士卒押送会邹平。
此外,扁石里一战,自己麾下精锐的伤亡也不小,阵亡三百余人,伤已近八百。并且典韦麾下虎步士也伤了二十多人,幸运的是虎步士尽皆有精铁铠甲或是数层两当铠防护,没有出现阵亡。
即使如此,刘备还是心疼不已。毕竟如今自己本钱太少,麾下就这些值钱的家当,将士有一丝一毫的伤亡,身上都像被剜去一块肉似的。
以寡击众,并且一战击溃来犯之敌,取得大胜,暂时消除了邻侧的威胁,已经是十分难得的局面了。
如今士马未作休整,战力缺损,而后方众多俘虏的士卒百姓尚未完全安置妥当,再战下去,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不如见好就收,驻守城池,与临济相持,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见临济黄巾不再轻动,刘备急令邢烈、刘元起、张晖自高唐、著县重新选调数百精壮,补充麾下各部缺损。而受伤之卒轻者留在邹平养治,重者也都随同俘虏迁往高唐休养。
至于阵亡士卒则依照旧有规制,除了厚葬之外,对其家眷也厚加抚恤;不能再战者,则待其伤势痊愈,依照功劳大小,选任为各级亭里吏员。
新近俘获的近万百姓士卒,则编为两亭,迁往漯阴,归于卜槐治下。而牛马骡驴、车辆衣物、粮食金银、盐铁器物等则统归沐并、简雍、刘德然协调,按此前任命的专人分门别类予以统计派发、管理使用。
刘备一边安置俘获,充实军武,一边兵马也未闲着。当日扁石里大战,夏侯博领着数百骑兵作为奇兵突然杀出,从而击溃黄巾,人马并未损伤多少。
此时大军休整,刘备便让夏侯博、钟离皋二人率领数百骑兵,游荡在邹平以东,漯水、济水之间,伺机圈拢溃散在荒野的黄巾百姓士卒。
刘备此举,却是与正在临济城中集聚散兵游勇的平汉、绕城争夺百姓民力。
此法倒也有效,每日皆有所获,短短十数日内,便聚拢了近三千百姓。刘备遂将其再编为一亭,移往东朝阳,交与黄元治理。
而被击溃的蛾贼们,粮草辎重尽皆丢失,尽被刘备缴获,此时要么逃窜,要么滞留荒野。逃窜离去的自不必去说,滞留下的此时衣食无着,难以为生。
刘备率兵驻守邹平,安抚俘获百姓,一时便有仁义之名传遍周方。
那些藏于荒野的零散黄巾百姓,听说刘备之名,又为稻粱之见,便纷纷投向邹平,以求刘备收留活命,不日便有千余众。刘备自然也将其一并交与黄元治理,自不细说。
在邹平与临济僵持之时,败退乐安的杨俊也没有闲着。杨俊一方面收集溃兵,一方面联络各地豪强大户,重新聚集了八千人马,威胁平汉、绕城之后。
身居临济的平汉、绕城虽然聚众三万,但西有刘备、东有杨俊,有被夹击之势。于是月余之后,便躲避官军锋芒,弃城而去,重新南渡济水,退往齐国、济南境内。
杨俊见黄巾退走,便又重新占领临济。但是此时临济已经被黄巾劫掠一空,糟蹋的不成样子。
临济城中尸骸遍地,满目狼藉,人口一空,房屋皆被焚毁。杨俊见此悲惨景象,也徒唤奈何。
刘备却不管临济情形如何,一见临济大敌退走,左右没有威胁,便率领休整完毕的麾下精兵南渡济水,直下梁邹,打算降服济水之南、数目众多的黄巾散乱之众。
扁石里一战,平汉、绕城数万之众被击溃,除了刘备及时出兵,前后收降万余黄巾之外,大部分溃散的蛾贼退往了临济方向,还有不少散乱之众却是趁机渡过济水南窜了。
刘备早已让夏侯博打探明白,梁邹此时便被名叫夏侯亭的黄巾余贼占据。而夏侯亭占据梁邹,收集散众,仅有两千多人,并且粮草不足,支撑不久。
梁邹与邹平隔济水南北相望,相距不过四十里。刘备怕惊散梁邹之敌,便率领麾下精兵东下扁石里,自梁邹东侧渡过济水,不过半日便进抵梁邹城东门。
刘备率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掩袭梁邹而来,此时夏侯亭一点都没有察觉,一时竟然差点被吓出魂来。还好他并不是昏聩胆怯之人,听说大军围城,并没有立刻弃城而走。
梁邹城池没有多少损毁,还算坚固。夏侯亭一面让部下不论男女,尽皆登城防守,一面亲自到东门查看敌情。
刘备此时正在东门下调度各部,一面让关羽、张飞、典韦、国嚣、白寿等帐下步卒布置阵势,准备攻城,一面让夏侯博、钟离皋二人带领骑兵,绕道梁邹南门。
至于北门,自有济水阻隔,不须派兵围堵,西门也没派兵围堵,则是围三缺一之策,以防城内之人作困兽之斗。
而钟离皋、夏侯博率领骑兵围住南门,除了有围城的用意外,还有一点就是一旦城内蛾贼自西门逃窜,可借助马力,就近追击。
刘备巧用机谋布置攻城之士,但是他却没有料到,一番滴水不漏的心思竟然没有用上。因为他布置完攻城兵马,亲自上前招降敌兵时,夏侯亭竟然真的开城投降了。
彼时,刘备本想上前虚张声势,以兵威镇喝敌胆,动摇城中黄巾贼守城之心,便于接下来能减少攻城阻碍。遂亲自驱马上前充担喝敌之任。
刘备打马至城外五六十步,收住缰绳,猛然喝道,“城中蛾贼们听着,我便是月前打败平汉将军的高唐县令刘备,尔等占据城池、抗拒官兵、反抗朝廷,本该万死;但我念在尔等愚昧,乱世为生,若如打开城池,我便绕尔等一条生路,如敢抗拒,我大兵必将打破城池,鸡犬不留。”
城上之人听闻刘备言语狂傲,颇为不屑,遂高声回道,“城下刘备休要猖狂,我等斩杀的郡守县吏不计其数,尔乃何人?不过一高唐县令尔!我等有天公将军护佑,四方神明相助,何惧你小小刘备?!”
此时又有一人回道,“俺们有数千之众,又有坚城护身,你能打败平汉将军、绕城渠帅,却未必能奈何得了俺们,看你这兵马也就几千人,不妨来攻城一试。”
听城上之人搭话,刘备心中知晓,这城中蛾贼并非一股,有笃信张角的黄巾余孽,有单纯反抗朝廷的百姓头领,听其口音,似乎也不是都是青州本土之人。
并且刘备还猜测城中的夏侯亭未必能将这数股蛾贼聚拢在一处,完全将其约束住,一定会有人不听其号令。
原因很简单,城上之人皆是自作主张,随意答复刘备的,这显得太杂乱了。
果然,等到七嘴八舌的回应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又一个声音,“刘县令,光和年间可曾到过土鼓一带?”
刘备见此人一问颇有蹊跷,于是回道,“尔乃何人?怎知刘备早年之事?”
那人听闻刘备确切回答,一阵窃喜,忍住兴奋,继续问道,“你到土鼓所为何事?”
刘备听此人话音,想必是早年结识之人,对自己知根知底,又见此人问得详细,想来是个精细严谨之人。
又一转念,此人既然能有此问,想必是另有所谋,听其话语也不像有甚恶意,或许攻城之事要有所转机。
电光火石之间,刘备脑中便有百千种念头。
思虑已定,刘备便高声回答,“光和六年,济南、乐安、齐国大旱,我曾与两位兄弟游历至此,凿井抗旱。”
城上那人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兴奋之情,朝城下刘备大声喊了一句,“恩公,可还记得‘刘公井’否?”
刘备在城下看得仔细,遂开口回道,“如何能不记得?!那是土鼓、高菀、于陵等地百姓感念刘备所赐井名,我记得这梁邹城外也有数眼,刘备忝......”
刘备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城头上便有几人拔刀对准了与自己对答之人,不由得高声喊道,“壮士小心!”
那人见了旧日恩公一时无备,肩背上便挨了两刀,所幸他为人机警,听到刘备示警,也见阵势不对,机巧的避过了再次砍下的刀剑,躲在了台陛下跟随的亲随身后。
城头上正在紧盯城外兵马的其他兵士百姓,见此时几名头领刀剑相向,立时大乱,不顾城外官兵在侧,纷纷举起刀枪,护卫自己的头领。
“夏侯亭,你他娘的要投靠官军么?”
“李邪目,城下那人是老子救命恩人,也是这一方百姓的救命恩人,老子向他投降怎么了?我日你祖宗,你们他妈的敢砍老子?!”
原来那名与自己对答的人就是夏侯亭。
“恩人个屁!老子砍得就是你这背弃天公将军的贼子!”
那人说着便领着众人朝夏侯亭等人招呼上去了。
夏侯亭见李邪目等人朝自己杀来,一不做二不休,便招呼城头上自己的部下与李邪目等人杀作一团。
夏侯亭为人机警,此时还不忘下令城下守门弟兄打开城门,迎接刘备大军入城。
正在城下看城头上乱作一团的刘备,怕夏侯亭不敌,已经盘弓搭箭,准备接应夏侯亭了。此时见城门轰隆隆的打开,便向后一挥手,让关羽、张飞、田豫、典韦等急速入城接应夏侯亭。
刘备自己则纵马上前,单人独骑冲入城中。刘备冲过城门,不顾众多黄巾在侧,跃下马,横槊在手,沿着墙梯便杀向城头,接应夏侯亭。
夏侯亭虽然被李邪目偷袭,挨了两刀,但伤势不重;并且城中夏侯亭人马居多,李邪目等人少力微,等到夏侯亭指挥手下士卒百姓奋力回击,李邪目等众便处于弱势,被逼到了墙角处。
刘备上得城来,见李邪目领着剩余的二三十人困兽犹斗,便自肩头取下黄杨大弓,弯弓搭箭,瞧准厮杀凶狠的李邪目,猛一松手,那箭矢便像长了眼睛一样,一下钉穿了李邪目的咽喉。
刘备不做停留,接连数箭,连毙敌命。被围拢的李邪目手下见头领已死,而刘备箭无虚发,顿时都慌了神,有弃械投降的,有奋力一搏的。
反应过来的夏侯亭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见李邪目已死,纷纷挺枪举刀朝向眼前残敌,只片刻便将剩余的李邪目手下全部斩杀。
此时,典韦却率领虎步士当先奔上城头,将刘备护卫起来。原来关羽、张飞、田豫等见刘备独自冲入城中,担心城中有诈,都不顾一切的往城里冲。
而典韦是谨细之人,一见刘备单人入城,便领着虎步士发疯一般冲入城中,反将关羽等人远远的撇在后边。
刘备见众人模样,又听典韦之意,顿时明白过来,心中颇为感动。但刘备尚顾及不到这些。
刘备撇开典韦等人,走向受了伤夏侯亭。
“壮士名叫夏侯亭?伤势如何?”
“回恩公,俺正是夏侯亭,有劳恩公垂问,俺皮糙肉厚,这点小伤不碍什么!”说完夏侯亭倒显得有些拘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刘备瞧了瞧夏侯亭背上的刀伤,有皮革盔甲阻挡,确实刀口不深,是皮肉之伤。
刘备拍了拍夏侯博肩膀,笑问道,“我瞧你年纪甚轻,有多大岁数了?如何得知我早年之事啊?”
“不瞒恩人,俺今年不过才十九岁,那年恩人在土鼓凿井救人,俺不过十一二岁,那里便能认识恩人?!俺是听乡里人传颂恩人的样貌,俺爹也常说恩公恩惠,救济百姓,对俺们有再造之恩,让我牢记在心,因此俺一时也不敢忘怀,今日登城见恩人长手之象,有些疑心,便问了一句,不想真是恩公!”
夏侯亭说着一脸兴奋模样。
“哈哈哈,这也算咱们的缘分呐,咱一看你小子也觉得亲切,像是早就认识一般,你说他娘的怪不怪!”刘备大笑起来。
“我听你言语口齿清晰,似乎是读过诗书的,不知为何却屈身从贼了?”
“俺也是被这世道逼得,这说来话长了......”夏侯亭尚未说完,直听城南城北皆是惊慌叫嚷之声。
“坏了”,夏侯亭惊慌失色,“想必是我仓促开城,城中士卒百姓没有准备,和入城的军士打起来了。”
“糟糕,我怎么也把这事忘到一边去了。”刘备有些怨悔。
夏侯亭连忙下令让城中士卒百姓弃械归顺,不得轻举妄动。
刘备也让雍龃传令各部不得侵扰城中,至于李邪目等人部下的顽固之徒,胆敢抵抗则一律剿杀。
梁邹一县平定几乎没有花费多大力气,是刘备数年前的宽厚仁德之举带来的好处。
这也让刘备明白了一番道理,存民之道才是王道,有时候仁善之举的威力要远远胜过刀枪的锋锐,巧攻不如拙守,这就是所谓的大巧若拙。
而接下来济南国的土鼓、于陵,齐国的般阳、昌国,乐安的高菀等城池在夏侯亭的宣扬下,不战而定,更使得刘备深信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