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曾救过我一命,或者说,是我救了小乙一命,或者说,是铜罗汉救了我们两个。
事情发生在铜罗汉卧室的后山。铜罗汉的耳朵很尖,多亏他耳朵尖,不然我和小乙大概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就是那一次,我们见到了一个有奇异头发的女人,我眼看着飞刀割下了她的一绺儿头发,飞刀飞回来时,却带来一丝水气。
女人消失了,小乙追过去时,只看见我的长刀扎在女人身后的树上,整个刀身全部插进了树干。小乙这个傻小子一伸手就把我的刀抽了出来。虽然在场没有别人,但小乙这么做,其实挺不给我面子的,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把一把刀身全部没入树干的长刀拔出来呢?我假装没有看到他拔出了刀,而是非常专业地低头去找头发。我知道,女人被我的短刀削掉了一绺儿头发,可是地上什么都没有。
但也并非什么都没有,我闪了一下身,被我挡住的阳光瞬间照亮了那块草地,草丛中有一摊清水,就在本来应该是那一绺儿头发的地方。这件事让我觉得十分困惑。当然了,小乙也十分困惑。
“人呢?”小乙原地转了一圈。
正在毫无头绪的时候,我听到了铜罗汉破空而来的声音,与此同时,我感到自己正在失去意识,我的整个身体开使在空中不由自主地跳跃。等我的意识重新清晰时,我看到了小乙傻呵呵的眼神。
“李在,你醒啦!”小乙说。
我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正坐在师父铜罗汉卧室的石头地板上,我这时才感到后背一阵冰凉麻木。
“师父,发生什么了?”
铜罗汉没说话,指指门外。于是我立马站起来,和小乙知趣地退了出去。
“刚才发生什么了?”
“刚才?刚才你在睡觉啊,你才醒过来呀。”
“睡觉?我怎么睡在师父卧室?”
“你睡了七天啦!已经过去七天了,你不知道吗?”
“七天?!!”
我忽然意识到,铜罗汉的卧室外面,高大的椿树下,已经落满了红色的树叶。与此同时,我听到铜罗汉一声暴喊:“扫!”又是一阵落叶雨。
“李在,我去砍柴去了。回来再说。”小乙不等我回答,一溜烟儿跑远了。
这小子,这时候倒挺精的。
我去椿树下捡起来扫帚,开始打扫落叶。这是我每天的工作。小乙说得没错,足足七天了。
这七天里,他们俩竟然一片叶子都没扫过,合着这些叶子就该着我来打扫是吗?
这叶子落得都能当床了。我这七天,难道都是在铜罗汗卧室的石板上睡的吗?他还不如让我在这树叶上睡呢。想到这,我觉得后背一阵僵硬冰冷,骨头似乎锈住了。
我展了展背,开始扫落叶。刚扫一下,铜罗汉又暴喝一声:“用心扫!”
嗯,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扫地要练功。
扫地要做到“帚不触尘叶不起”。
师父说的这话,就和谜语似的。扫树叶时,扫帚怎么可能不触尘呢?他说的不触尘,我看就是指不能碰到地面的泥土,不触到泥土,就不会暴土扬尘的。师父好像有洁癖。
至于叶不起?不起还怎么扫叶子,他说的叶不起,可能就是指叶子不要乱飞。反正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还有下一句,“履不触叶声不起”。
扫叶子的时候,鞋子怎么可能不触叶呢,难不成要光脚扫?我看就是说要走在扫过的地方,不能踩没扫过的叶子,我想是铜罗汉嫌吵吧,再者,叶子踩碎了,扫起来也容易起灰尘。
他又要求声不起,那就是要悄悄地扫喽,这样就没有声音了。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只能尽量小点声就是了。
所以,可想而知,七天的叶子,要用几乎没有声音的轻微动作扫完。
简直是,一言难尽。
我可能说了太多的废话了。
出事的那天下午,我和小乙在师父的后山午睡。睡梦中,我似乎听到了一阵山泉叮咚的声音。山泉离我们挺远的,我们早就习惯性地忽略山泉的声音了,即便听到,也是哗啦啦的声音。可那天,我分明听到了一滴水落在我身边的声音。仿佛我的身边有一口装满水的水缸,一滴山泉水从高处落下,打了一个水泡,又打了一个水泡,又打了一个水泡。
我汗毛倒竖,猛然惊醒了过来。
我睁开了眼,在水声的方向,其实是在水声方向更远一些的地方,我看见了一个女人。是的,一个女人,并没有什么水。并没有什么滴水的声音。是一个淡黑色头发的女人。那一瞬间,我出于本能地甩出了我的第一把飞刀。
其实回忆起来,我倒是有些困惑的,那个女人当时并没有露出兵器,并没有使出杀招,似乎只是个路人。为什么激发了我那么强的杀气。我只记得她的头发黑得奇异,好像是某种烟雾,或是植物。也可能,正是她怪异的头发吓到我了,让我直觉到它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我用力回忆,也没有弄明白,那个女人怎么躲过了我的飞刀。她似乎并没有动一下,而飞刀明明是朝着他的咽喉刺去的,是的,我的飞刀常常飞向咽喉,那只是一种本能,除非我有计划不刺向一个人的咽喉,否则它只要出手,总是会飞向一个人的咽喉。
但是那个女人并没有动,我听到飞刀发出悦耳的鸣声,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飞刀切下来她的一绺儿头发。
好像,飞刀失控了,或者说,被什么力量操控了。
我又听到叮咚一声响。是的,在白谷。
那声让我汗毛倒竖的声音。在那声叮咚响起的瞬间。长刀已刺入了那个小跑堂的皮肤。或许我并没有那么强的决心要杀掉他,或许我的杀心只是因为他打坏了我的飞刀。或许……
我为什么要向他飞出第一刀呢?我需要重新理一下记忆。在盾堂的屋顶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失忆了。
我只知道,那一刀已无可挽回,小跑堂的命悬一线。短刀尚未飞回我的手中,而长刀即将结束一个无辜的生命。
是的,我说过,在白谷,没有谁是无辜的。包括我,双刀李在,在那一个刹那,我忽然意识到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在那个刹那,我听到了叮咚一声响,同时意识到,我的手中没有刀,我的手中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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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在这一节的结尾,李在想起了盾堂。盾堂经历了一个血腥的下午。在这个血腥的下午,李在遇到了一个意外,这个意外,其实已经或多或少改变了李在的本性。但暂时不透露太多。
盾堂是白谷的一座防御建筑,它的作用不是保护白谷。
那是自然了,白谷,一座三不管的山谷,值得谁去舍命保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