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到孩子翻着眼睛往高处看去,也下意识地顺着孩子的视线往高处看去。
让人说什么好呢?这些人真是太大意了。他们难道忘了这次集合了一百五十多人来,是为了探察一个诡异的建筑吗?难道他们以为是来看风景的吗?
众人向高处望去时,杜粥突然感到了一股猛烈的戾气,不由得全身的汗毛都乍了起来。杜粥小心地藏在百米外的一处树冠中,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孩子天真的脸。而在杜粥的余光中,一百五十多个人,在同一时间倒了下去。齐齐地倒下,好像被人同时抽去了筋骨。杜粥听到刀剑落地的声音,听到肉体噗噗委地的声音。
一片安静。
空气中只有蝉鸣的声音,就像无数不知名的兵器正在吱吱作响。
那个孩子还在看天,好像不想看前面倒下的人。孩子的嘴微微张开,显出一丝气恼的神情,又连连轻轻地叹着气。杜粥看到孩子眼皮微垂,微皱着眉,仍是有些许沮丧的样子。
又过了一会儿,杜粥闻到了浓烈的臊臭味儿。他知道,这一百五十多人,有不少人已经屎尿齐流了。
杜粥屏住了呼吸,他不想再看了,他悄无声息地把全身藏在树冠中。深深地呼吸。
杜粥听到了自己猛烈的心跳,他甚至有点儿担心自己的心跳会震动他所在的树冠,这样也许会被盾堂的人发现。于是杜粥极力稳住血脉,让自己瞬间入定。但他又觉得自己太可笑了,这林间巨大的蝉鸣,又偶有微风,谁会在乎他的心跳呢?
杜粥感觉头脑中一片空白。他并非没有见过死人,也并非没有见过很多死人,杜粥见过更多的死人,在战场上,数十倍于此的人战死,流血遍地,杜粥也并不会如此心跳。
杜粥的惊心,是他意识到对方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习武之人,而是一个令人感到无比恐怖的狩猎机器,整个盾堂,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甚至,陷阱的范围已经远远超出了盾堂的回形建筑,杜粥无法想象,也许此刻他所在的大树,也许杜汤的小屋,也许他在白谷停留过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一个可以瞬间致人死地的陷阱。而令杜粥感到绝望的是,他毫无把握能在这样的陷阱中活下来。
有那么一会儿,杜粥想要离开了,离开白谷。杜粥意识到,自己的好奇心,自己的天真地想要交几个朋友的打算,在这里可能会带给他致命的危险。
他想到杜汤曾和他说过,离盾堂远点儿。
杜汤难道知道什么吗?也许杜汤并不知道什么,他只是知道,盾堂是一个恐怖的地方。
他想到那个天真的孩子,和那孩子微微烦闷的表情。好像死的这些人,并不比天上飘过的一片烟云更让他感怀。
那个孩子,杜粥在白谷这样天,并没有见到那样一个孩子。难道,他每天都关在盾堂的地下吗?或者,盾堂的地下通往某个他所不知道的空间。
杜粥开天眼一般地想到,也许在林中的某个山坡上,从更高的地方往里面看,会看到一个巨大的人造盆地。但杜粥不想去勘察白谷周围是否有这样或那样的密道。
他所知道的,是在盾堂五十米之外,在那些看来平淡无奇的路上,再往下,却有一个无比复杂的机关,他在那条路上走过多次,并没有感到任何异样,也没有感到脚下有空洞的声音,但如果机关不在那下面,这一百五十多人,又怎么能同时死去呢?
杜粥想到这些人齐刷刷倒地的姿势,显然没有任何从远处击来的暗器,否则这些人会有身中暗器的僵硬瞬间,可是,是否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剧毒暗器呢?杜粥认为没有这个可能,不可能有人同时击中这么多人,以致无一幸免。周围并没有隐藏足够多人的高地,也难以寻找发射暗器的角度。就算有,也似乎没有必要让这么多人同时倒地,难道是为了某种仪式吗?
又或者,他们中了某种毒,在同一时间发作了?可世间竟有如此准时的施毒手法吗?
杜粥只想到了一种可能,他们是被脚下伸出的毒针刺杀的。
杜粥不知道在这些人的脚下有怎样复杂的机关,不管怎样,总会有一根足够长的针从下而上刺土而出,这些针淬过剧毒,可以让人瞬间失去意识。而操针的人,无疑对出针的时机和力度都有精确的把握,他们可以在盲刺的情况下,仅凭针刺出去的手感,就确定针尖是否触到了人的脚,如果毒针刺空,则会立即收回,如此,则周围的看客不会看出任何异常。
杜粥无法想象,所谓盾堂,竟然真的训练了这么一批神乎奇技的杀人机器吗?
为什么?
杜粥忽然想到自己只是跟随几个江湖人士的行踪来到了白谷。他又想到在息风客栈,人们口中所说的紫衣女人。如果是一个骗局,他们骗来这么多无名之辈,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些无名侠客并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一个如此训练有素的杀手组织,似乎也没有必要抢这些小钱。
他们是为了引来他们想要引来的人吗?那个人是谁?
或者,他们是为了让这些无名小卒来到白谷,做为他们检验训练成果的道具?
或者,他们仅仅是为了杀人取乐吗?
杜粥陷入了沉思。盾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那些不明不白死去的人,老老少少,老的年过花甲,少的不过十几岁。他们习武几年几十年,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难道,他们一辈子就是为了此刻在这里不明不白地死吗?
杜粥这会儿又特别想喝酒。
但是他不想回息风客栈了,也不想去找杜汤。
他从一棵树上跳起,落到另一棵树上,再跳起,转眼间就离白谷很远了。杜粥回头望去,白谷所在的地方,已经被夜晚笼罩了。
这一夜,白谷街上并没有什么灯光,想必那些猎奇的侠客也难以开怀痛饮了。他们中有不少人亲眼见识了一百五十多人瞬间死去的场面。这甚至让他们在喝酒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到当时弥漫在空气中的臊臭气息,忍不住要吐出来。
杜粥从树上落了下来,他不相信离开白谷街,离开盾堂这么远,地下还会刺出毒针。他还想,以后他要在鞋底加一块铁板,或许铁板还不够,还要比铁板更硬。
但他有些苦恼地想到,世间至坚之物,做兵刃尚且难得,怎么能拿来做鞋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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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小时候,很多人经常会想一个问题,如果我有超能力,我想要什么超能力,我用这个超能力干什么呢?杜粥和很多侠客一样,都是因为一些天真的想法走上了习武之路。人的天真的想法,常常是致命的。谁会保护自己的脚底板呢,这几乎是个不可能被攻击到的地方。谁又会保护自己的想法呢?想法看不见摸不着。于是,脚底板和想法,渐渐地成了一个普通人最脆弱最致命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