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坐了起来,看着杜粥的脸。杜粥看不清女人的表情,他在心里飞速思考着种种可能,中毒,什么意思?小虫子?难道是所谓的蛊毒吗?世上真的有这种东西?
女人俯下身体,右手轻轻拍在杜粥左脸上,杜粥感觉女人的手,好像特别干燥,但细滑,完全没有所谓“凝脂”的柔润感。杜粥想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手,但他却分明感觉到这只手的灵活度,在拍他脸的瞬间,女人手上几乎有无数个部位都分别触碰到了他的皮肤。这简直不像是人的手。
“你的手……”杜粥忍不住问了一问。
女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他:“你会缩骨?”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记得了,昨晚我给你洗脚了,你的骨头是松的,这个世界上,骨头会松的人,大部分都是会缩骨的。”
“大部分?还有别的人骨头是松的吗?”
“当然有啊,不但骨头可以松,连皮都可以是松的,哈哈哈哈……”
“姑娘,怎么你这么爱笑?”杜粥问了一个他已经好奇了很久的问题,从他们初见便好奇的问题。但显然,女人并不想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女人又往上坐了坐,几乎坐在杜粥的胸口上,杜粥闭上了眼睛,那个瞬间,他有点儿怀疑,坐在他身上的,真的是一个人吗?他明明看见女人侧盘着腿坐在他身上,可闭上眼睛,杜粥却觉得,好像是某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如果让他描述的话,就好像是几条巨蟒软软地压在他的胸口。肚粥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摸一下女人那两条腿的好奇心,他想确认一下,难道女人的腿里,是没有骨头的吗?
女人又哈哈笑了几声,问:“你喜欢我的笑声吗?你觉得好听吗?”
杜粥木木地回答:“好听。”
“喜欢吗?你喜欢我的笑声吗?”
其实杜粥此刻只有一种强烈的,逃跑的愿望,如果能赶快离开这个活见鬼的客房,他想就此退出江湖。不,他本来就是一个小贼,和江湖有什么关系?如果不偷点钱财维生,他难道要去种地?还是像杜汤那样去端盘子?杜粥想了想就觉得乏味,但做为一个贼,就要遇到这么多怪人怪事吗?他愿本以为江湖,不过是打打杀杀,行侠仗义,兄弟义气,尔虞我诈,胜者为王的游戏。杜粥心想自己虽然会功夫,但与世无争,怎么会遇到这么多怪事。难道真的连贼都不要做了吗?
“快说啊,你喜欢我的笑声吗?”女人又问了一句,杜粥只觉得女人整个身体融化在他身上了。
杜粥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喜…欢…”
“哈哈哈哈……有多喜欢?以后我天天笑给你听好不好?”
“姑娘,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问吧”。
“你到底要干什么?”
杜粥问完,女人霎时间完全贴在杜粥身上,杜粥并不觉得是一个人趴在他身上,而是某种,好像一床被子的什么东西。女人的嘴又贴在杜粥耳边,说:“我呀,特别喜欢听你叫我姑娘。上一次有人这么叫我,哎呀,我都记不得了,是……我算算,大概在三百五十七年前了吧。”
“姑娘,你这么爱开玩笑吗?”
“哈哈哈哈,是啊,本姑娘就是爱开玩笑。你知道吗?你身上现在有了很多我的小虫子,本姑娘勾一勾手,那些小虫子就会乖乖听我的,咬你两下,要不要试试?”
女人刚说完,杜粥诡异地感觉到,在他的大脚趾处,传来了他这辈子都没感受到的一种由内向外的麻木感,似乎和任何筋骨肌肉无关,几乎让他在一瞬间意识到,这个身体似乎,不完全是他的了。
他忽然想起女人对他说:“你有两种心跳了。”
“姑娘,你对我做了什么……”
“呀,你叫姑娘叫得越来越好听了,本姑娘就因为你叫我姑娘叫得这么好,我也要对你好,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你还记得我给你洗脚时,你多么听话吗?”
杜粥回忆起自己脚背被女人的手按住时,突然一动不动了,他以为,是自己内心里想让女人给自己捏捏脚,他本能地无法抗拒这种欲望。可女人说:“听话的,不是你,是我的那些可爱的小虫子,他们总是最先找到脚,如果我不及时给你洗脚,那些小虫子就会害怕,那你就危险了。所以我给你准备了洗脚水,这种水啊,就像他们的羊水,从毛孔流进你的身体,然后,让我的小虫子对你的身体感到亲切,从此他们会安心地住进你的身体,再也不伤害你,而且,还要保护你呢。”
杜粥听了女人的话,只觉得自己是傻了是疯了,还是在做梦,为什么会听到这么多奇谈怪论。但他又分明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知道你夜里起来,为什么那么口渴吗?其实不是你口渴,是你身体里的小虫子渴了,他们很爱喝水的,如果你的身体里没有更多的水,他们就,就会伤害你的,那时候怕是我也救不了你了,你要记得多喝水哦,茶壶那么大的壶,每天八壶,不能少了。听见了没?记住了没?”
杜粥这时想起女人干燥而细滑的手,难道她手上的干燥,是因为她身上也有那么多爱喝水的小虫子?
“姑娘,我有个问题。”
“说。”
“水有什么讲究吗?什么水都可以喝吗?”
“哈哈哈哈……哎呀,你真是可爱呀。”女人一笑,杜粥觉得自己整个身体似乎被一床被子紧紧包裹住了,杜粥忽然感受到一种猛烈的燥动,他听到自己的心开始狂跳,而女人也听感受到了,女人裹紧杜粥的身体随着杜粥的心跳而波动。
杜粥想起女人说,“你身上有两种心跳了。”这时候,杜粥竟然感觉到,此刻,在他的身体上,已经有了三种四种甚至更多种心跳。
他曾经无比确认自己是一个人,或者说,他并不需要确认自己是一个人,因为他从来不必怀疑自己是别的什么东西。但这一刻,他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一个人,还是说他的意识和别人的意识或者说别的什么东西的(虫子的)意识共同使用着一个身体。而他也莫名地,对他身上的被子一样的身体,有了一丝诡异的好感。他抬起手臂,抱住了那床被子一样的身体。
此时,杜粥分明感觉到,那是清清楚楚的,柔软而有重量和温度的人形身体。杜粥用了用力,他感觉到,那身体里分明生长着,人形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