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们的妆面很浓,但是苏瑾仍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他们。
祁昀?罗蓁蓁?
婚纱照?
她看了一下照片右下角的日期:2007年5月30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强忍头痛,翻找了箱子里其他物品,只有这一张照片上是祁昀和罗蓁蓁,其他的全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不行!
我必须找柏华问个明白!
苏瑾已然忘却了头痛,强烈的疑虑和愤懑控制了她的所作所为。她脱下大衣,坐回床边。不管柏华和龚亮是不是还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她拨通了他们卧室床头的电话。
响了七八声才接通,柏华的声音透着慵懒和不快:
“谁呀?天没亮就打电话?”
龚亮那不满的嘟哝声也悉数传来:“会不会又是诈骗电话?”
“说不准!”柏华气鼓鼓地问,“喂?谁呀,快说话,不说我挂了!”
苏瑾迟疑着,终于开口:“小华,是我。”
听见是她,电话那头原本烦躁的柏华突然清醒了许多:“瑾儿?怎么了?”
“打扰你们好梦了吧……我……”她突然啜泣起来。
“瑾儿,怎么啦?遇见什么事啦?好好说,别哭啊!”
柏华一边用头和肩夹住听筒,一边麻利地穿上家居服,同时拿眼神示意龚亮起床。
“瑾儿,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段日子把你累惨了,前个儿你跟我说头痛来着,是不是又犯了?别急,我们的店离北医三院不远,你出了影楼向西走过两个路口就到了。我这就换衣服,咱们在医院会合!”
“不是因为头痛……”
“那怎么了?”柏华不安地问,“店里着火了还是闹贼了?”
苏瑾抽泣着,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你们的阁楼里面怎么会有祁昀……照片……”
尽管她的声音很小,柏华仍然一个不落地全部听清了。
“你是说门后那个旧样片的箱子里有祁昀的照片?”
苏瑾应着:“是的。我刚才准备下楼去买药,可是忘了带钱包。待折回来不小心碰到这个箱子,担心里面的东西撞坏就打开来看看……”
“瑾儿,那照片说明不了什么,真的!”
苏瑾气道:“说明不了什么?那为什么拍摄日期是07年?而且正好是祁昀消失之前的时间!”
龚亮已经穿好衣服坐了起来,柏华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皱着眉接过了听筒。
“苏瑾,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欠你一个解释?”
“当然。我一直以为你和小华和我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可是,这张奇怪的照片,说明你们并没有拿我当朋友!”
苏瑾被这无关痛痒的问话激怒了,极不冷静地回敬他一句。
龚亮语塞,尴尬极了。
柏华忙接过听筒,“瑾儿,你不要生气!我和鹏立刻赶去店里找你。”
“小华,你等等!”
苏瑾喊道,“你要当心肚子里的宝宝,还是我去你们家好了,咱们面谈!”
柏华同意了:“也好!”
放下电话,柏华颓然坐倒在床侧藤椅上。龚亮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将她揽入胸怀。
“老婆,既然苏瑾发现了,那咱们没必要再帮祁昀瞒下去。不如把实情告诉她吧,早晚都要说的,晚说不如早说。”
柏华无力地挥挥手:“鹏,你不了解瑾儿的性格。我主要担心她知道真相之后,精神上会受强烈的刺激。你想想看,这些年她把寻找祁昀当成自己生活的动力,虽然她牵挂父母和收养来的那个孩子,可只有祁昀才是她的主心骨!”
龚亮点点头:“是啊,那种孤注一掷的感觉旁人是无法体会的。”
“我不敢想象,咱们一旦告诉她实情,”柏华紧紧抓住龚亮的手,“她会作出怎样的反应?恨咱们怨咱们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她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个打击?”
龚亮说:“那这样吧,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她不至于彻底绝望的法子。”
柏华依偎着他,低声哀叹:“也只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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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出租车非常难打。
苏瑾在街边站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拦到了一辆。
她一开口说是要去雪梨澳乡,司机连忙拒绝了:“我这车是南城的,等会儿要回去交班,只能拉往南的短途,抱歉啊!您下去吧,坐别人的车。”
苏瑾大声说:“你这是往南走的路线吗?我明明站到马路东边打车,你怎么就绕过来停下了呢!”
司机说:“那我不以为您是短途嘛?”
苏瑾气得不肯下车:“这是北三环,到北五环能有多远?”
司机熄了火,下车拉开了后排座的车门:“您跟我犟有什么用?我真的要交班了——不信,不信您打我们公司电话问问!”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苏瑾突然爆发了:“我要告你拒载!”
司机不置可否,一副牛气哄哄的德性:“随便!您现在就抄下我的名字和车号,我期待着您的投诉!”
太阳渐渐染亮了天边,赶着上班上学的人们多了起来。
来来往往的人,都把好奇的目光投给了他们。早高峰就要到来,司机有些急躁,索性将自己的名片拍到了苏瑾的掌心。
“今天我实在拉不了您这趟活儿!这样吧,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若是您日后要去机场啊火车站啊,就提前半天儿给我打电话,我给您半价拉到目的地,保准不耽误您的正事!”
苏瑾说:“你以为我要讹你?我就是想现在坐你的车去办正事!”
司机恳切地说:“您下来吧!要不时间全耗在这上面了。”
苏瑾坚持坐着没动:“从这儿到清河桥北用不了十来分钟,您多拉一趟还能多挣钱,何乐而不为?”
司机双臂举高,做了个投降状:“小姑奶奶,对您来说是十来分钟,对我来说一来一回要半个钟头!您饶了我吧,现在我真的要回去交班,再晚一点,昨天我熬夜拉活儿赚来的辛苦钱该被罚掉了!”
苏瑾心稍稍一软,却仍一动不动。
司机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帮您拦一辆车,再帮您垫付车钱,您看行不行?”
苏瑾苦笑着:“您真当我是黑社会了?”
说时迟,那时快,司机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他转头一看,苏瑾早已跳下车,汇入拥挤的人群之中,疾走几步上了公交车。
老实巴交的司机沮丧地对开的士的同行说完抱歉,遭遇白眼和唾弃后回身,他蓦然发现,刚才给她的名片被夹在雨刷上,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我不是想讹你。
如果不是赶时间我更喜欢坐公共汽车。
你态度转变之快可以去演戏了。祝你好运!
司机摇摇头:碰到这么一个犟主,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邪霉,骂人不带脏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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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里,晃晃荡荡了近四十分钟,下车后再步行五分钟,苏瑾终于到了雪梨澳乡的西门外。
很久没有来柏华和龚亮的家,大门处的保安已经换了人。
胡子还没长出来的年轻小伙子吼道:“你找谁?你是哪家的钟点工?登记一下!”
苏瑾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气,偏又碰到这么个蛮横又势利眼的毛头小子。她索性不管不顾了,直接迈开大步往里闯。
保安从值班室冲出来,“站住!你耳朵聋了,我说的中国话你听不懂吗?”
苏瑾收住了脚步,灿然一笑:“哦,是吗?我怎么听你说的像鸟语——”
保安说:“难不成你是外地人,听不懂普通话?”
苏瑾继续笑着:“你说对了,我就是外地人。说不定和你还是老乡呢!”
“你!”
保安擎起对讲机,正欲与其他人取得联系,突然值班室的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
他跑进去接电话,苏瑾则拿出手机给柏华打了电话。
“小华,你们小区新换的保安很有意思,拦着我不让进。”
柏华想了想,说:“瑾儿,你稍等一下,我让保姆香雪接你去噢!大概七八分钟她就走到门口了。”
一会儿工夫,小保姆翩然而至。
她与保安嘀咕了几句,保安冲苏瑾翻翻白眼,便放行了。
进了门,苏瑾开门见山:“小华,祁昀的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旁边这个女的我也认识,是他的高中同学。前不久我去大理,她帮了我不少忙。可是,他们俩为什么会拍婚纱照呢?而且是在你们的影楼拍的!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
柏华倒是不紧不慢,一面吩咐香雪沏茶,一面让苏瑾落座。
“来,瑾儿,先喝点东西,润润喉。待会儿咱们一块儿吃早餐。”
苏瑾摇头:“我不是来做客的,是来向你要一个答案!”
柏华把小保姆端来的碟子推到苏瑾面前:“牛舌酥,薄脆,还是绿茶饼,你想吃什么点心?别客气,自己取着吃。”
“小华,你不要环顾左右而言他好不好?”
苏瑾怒视过来,柏华转过脸去,难掩满面的难过之色。这时,保姆打开了防盗门,龚亮走了进来。
“苏瑾,你来了?我们有东西给你。”
龚亮快走几步上前,将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苏瑾犹疑地看看他们夫妇俩,缓缓打开了信封。
“飞昆明的机票?今天的?”她惊呼一声,“祁晔的名片?她不就是祁昀的姐姐吗?”
龚亮坐到了柏华身侧,他们俩对视一眼,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柏华轻声说:“瑾儿,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我只是想问问婚纱照的事。没想到、没想到你们与祁昀的家人有联系……”
龚亮说:“婚纱照的确是祁昀让我们给他拍的。而且就在你跟他失去联系的那几天,他突然找到我们帮忙,还请我们无论如何务必瞒着你。当时他没用我们冲洗,直接拿走了底版。至于他拿着照片有什么用途,我们的确不知道。那以后,他再没找过我们。”
苏瑾疑惑地问:“那阁楼里怎么会有一张放大后装裱的照片?”
柏华说:“以前我们店里摄影师林海,有一次,他在自己拍过的照片里遴选出一些满意的作品去参赛。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里面有祁昀的照片……”
“噢?这么说,你们不知情,跟你们没关系,一来二去你们就可以撇清了?”
龚亮叹口气,说:“小华的确没打算瞒你。苏瑾,我们也是在林海辞职以后,整理他留下的东西时才发现了祁昀的照片。”
苏瑾眼中充满了失望,低下头不再言语。
柏华隔着茶几,轻轻拍了拍苏瑾的手背,说:“瑾儿,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慢慢就能体会这句话的意思了。余下的事,你自己到昆明,找到祁晔问个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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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升时,苏瑾坐于飞机左侧舷窗处。
穿透层层雾霭的太阳,毫不吝惜地把光与热洒向人间。很多乘客因为怕晒,都把遮光板放了下来。苏瑾却不然,她轻倚着舷窗,阳光铺散,给她周身镀了一层金。
天终于晴了。
等一个晴天,我们会再相见。
祁祁,等着我。我这就去找你的姐姐。
她感受着晴日难得的温暖,阖上眼睛。不知昏睡了多久,突然有人触碰她的胳膊,一下又一下。
“唔,干嘛?”她扯下遮盖着脸的外套。
旁边座位上的人熟悉的面容骤然映入眼帘,她唬了一跳:“怎么是你?”
乐齐鸣笑得很灿烂而诡异。
“好久不见!看你睡得这么香甜,我真不忍心吵醒你。”
苏瑾除了诧异,更多的是疑惑不解:“为什么我不管走到哪儿,都能碰见你?”
“你想用到阴魂不散这个词,对不对?”乐齐鸣狡黠地笑着说。
苏瑾心下一急,红了脸,忙解释:“怎么会呢!难怪你总说自己语文学的不好,我终于明白了——明明可以说相逢不如偶遇、无巧不成书之类的。”
乐齐鸣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没接过话茬,转身从空姐处要了两杯饮料,全部递给了苏瑾。
“飞机快要降落了,到了昆明市区我请你吃美味佳肴。你自上了飞机就一直蒙头睡觉,我是费了老大的劲才认出你的。跟你旁边的人换座位,这么大的动静,居然都没有吵醒你,可见你是深度睡眠。喏,别发楞了,趁热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