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抬起头，看看他，满眼惊讶，她匆匆摘掉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口罩：“弟弟？！你怎么会在这儿，昨天才给你打的电话，今天你就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又高兴又心酸，一把抱住了祁晔：“姐！”
她喜极而泣，“这孩子，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跑来了，净吓唬人！”
“姐，我已经把手术费凑齐了，咱们今天给医院交钱去。”
祁晔抹掉脸上的泪，“弟弟，我们总是要拖累你，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他颤声说：“别这么说！姐，我小的时候要不是遇见了咱妈和你，说不定还活不到今天呢！”一边说着，一边帮她把倾斜的清洁车扶正，问道，“姐，你不是跟我说在家政公司上班吗？怎么会在酒店里做清洁员？”
祁晔笑笑，摸摸他的头，说：“我在这儿是兼职的。家政公司那边也有固定的客户，每天做四份小时工，时间有弹性。咱爸这一病，我就更得抓紧干活赚钱了。”
“姐——”
他鼻头一酸，眼前模糊了，“你瞧你把自己累的，鬓角都是白头发！”
祁晔嗔道：“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她拉开腰包的拉链，拿出一个塑料袋，“你有多久没吃姐姐做的鸡蛋饼了？给，吃吧，还热着呢！”
……
祁晔处理完手头的活，和客务部经理打过招呼，便带着他一起赶往医院。
坐在公交车里，她很是不放心地嘱咐道：“弟，等会儿见了爸，不管他说什么难听的话，都不要往心里去。他现在病成那样，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怜呢。”
他点点头，冷笑了一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姐，他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了呢——只不过我不想跟他计较罢了。”
祁晔拍拍他的肩，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望向了窗外。
到了医院，姐弟二人走进了外科住院部。
祁昀看看病房门边的牌子，肝胆外科，304病室。这么说，还是肝上出的毛病？记得小时候，他一喝醉酒，就捂着腹部喊疼，却一直忍着，从没上医院查过。现在都到了要做手术治疗的地步，肯定很严重了……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跟在祁晔后面进了门，杨丽敏此时没在病房里。祁卫国一个人侧倚在枕头上，端着搪瓷杯，正用小勺慢条斯理地喝水。
猛地，他抬眼看到了祁昀，有些慌乱，杯子没端稳，水泼洒在了床上。
“昨天刚打的电话，你这么快就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别耽误了工作……”
祁晔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杯和勺，放在床头小柜上，一面拿来纸巾吸着床单和枕头上的水，一面说：“爸，弟弟一片孝心，一筹到钱就立刻赶回来了。”
祁卫国张了张嘴，却没继续说下去，他捂着小腹慢慢躺了下去，可能是又疼了。
“妈呢？”
祁昀的话刚问出口，杨丽敏就推门进来了，她一下子就看到了他，眼里又是惊又是喜。
“你……回来了？”
他赶忙迎上去，把母亲手里的暖瓶接过来。
“妈，是我，我回来了！”
杨丽敏扶住了他的胳膊，叹道：“你这狠心的孩子，总也不回家来。就自己一个人那么在外面漂着，妈有多不放心你知道吗？”
“妈……”
“你看看，长年在外面吃不好，又黑又瘦的，脸色发黄，一身酒味。我总叮嘱你，莫染上喝酒的坏毛病，你看你爸现在的样子，就知道酒这东西，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了。”
“老太婆，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祁卫国头也不回，在病床上说，“热水打来了么？给我擦擦吧，要是做完手术，短期内就不能沾水了。”
祁晔拉开了窗帘，杨丽敏开始给祁卫国擦身。
“妈，你不要一见面就埋怨弟弟，他大老远赶回来，不就是心里惦记这咱们嘛！”
“祁昀这孩子，从来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你不问他需要什么，他自己是不会主动开口讲的。”
“弟弟在外面多不容易，肯定是为了应酬才偶尔喝酒的。对吧？”
“嗯……”他胡乱地应着。
温暖的阳光照进房间，眼前越来越明亮，可是不知怎么，他却觉得周身是那么冰冷。望着面前这三个跟他毫无血缘的人，听着他们说的话，他的心就如同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涵洞，一直坠落下去。
【为什么我的人生会是这样的？】
祁昀看着祁卫国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看着杨丽敏任劳任怨地为其服务，心中十分不快。
“姐，跟我出来一下！”他紧紧握住祁晔的手，“我欠了一个人很大的人情，必须回去还给她心里才得轻松。咱妈，我就交给你了，还有你自己，同时做五份工太累了！钱不成问题，我回去以后再给你们寄些回来，你不要累坏了身体啊！”
祁晔笑笑，“弟，我身体好着呢，有的是劲，不累！反倒是你，不要总为我们操心而委屈了自己啊！”
他也笑了，那笑容的背后暗藏苦涩。
“姐，我天天坐办公室，工作轻松得很，又是公司的业务骨干，一时半刻离了我都得乱套，我心里真不想这么快就走，实在不放心你和咱妈……”
“傻孩子，我和祁晔都不用你挂心，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莫再喝酒。”杨丽敏从病房走了出来，她上前轻抚祁昀的后背，一面叮嘱道，就像他还是当年那个几岁的孩子一样。
他眼眶红了，将杨丽敏和祁晔都揽入自己宽阔的胸膛。
“妈，姐，我答应你们，回去之后好好上班、好好保重身体！那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祁昀低声说，“你们要是缺钱，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杨丽敏拍拍他的背，喃喃低语，“傻孩子……”
“真的，妈，我不希望我姐再没黑没白地给人做家务、被人呼来喝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住上宽敞的大房子，家里请小时工来做活……我再不让你们吃凉饭得上胃病，再不让你们的手常年干重活而变形，相信我，那一天，不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