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粉刷成雪白的墙壁、淡蓝色的窗帘、白色床单、银灰色金属制的床头柜，满目的冷色调，都让祁昀觉得很压抑。只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他就觉得胸口堵得慌，喘气都费劲。
八点半刚过，祁昀叫上祁晔，姐弟两人一起去住院部的收费处。
缴完费，他把医院开具的收费收据递给姐姐，“手术安排在哪天？”
祁晔看看他，低声说：“就在今天下午1点。”
他叹口气：“那，等他做完手术祁昀再回吧。”
“弟弟，爸的手术，其实做与不做，都已经意义不大。主治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就算把肿瘤切除，也不能保证有很好的治疗效果，让祁昀们做好思想准备……”
“姐，祁昀只担心你和妈。”
“弟弟，以前的事，你不要再和爸计较了，好吗？他现在经常提到你，可能是时日无多的原因吧，他也开始后悔当初对你太狠了……”祁晔的声音变得哽咽。
他漠然地点点头，望向窗外的天空，思绪渐渐飘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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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始至终，在祁卫国生病的这件事情上，祁昀的态度都很冷淡。他的肝病，跟常年酗酒是有直接因果关系的。他是个极没有酒品的人，喝醉之后必发酒疯，杨丽敏、祁晔，还有他平时根本不屑搭理的祁昀，都会遭殃。
高三下学期，祁昀被团委的老师选中，要代表学校去参加市里的演讲比赛，如果比赛中能拿到理想的名次，就会获得保送上大学的资格。
很不巧，临行的头天晚上，正赶上祁卫国喝醉而归。他锁了院门和屋门，拿着一根生火用的铁钎子，揪着祁昀们三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一番毒打。
杨丽敏为了不让祁卫国打伤祁昀，破天荒的驳斥他：“亲生仔都不舍得这么打，更何况祁昀这孩子跟你什么关系也没有！”不说则已，这一说祁卫国更凶了，拿着铁钎朝着祁昀的头就是狠狠的一下。
最后，妈妈和姐姐遍体鳞伤，而祁昀，脸上和身上都挂了彩，一只眼睛肿得睁都睁不开。
第二天，老师看到祁昀的惨状顿时惊呆了。他感叹之余，惟有无奈地选择换人，派校内演讲比赛第二名的女生去了。当然，她没有辜负学校的期望，拿到了冠军，被保送上了本省最好的全国重点大学。而祁昀，高考时发挥失常，比一模、二模的成绩低了一大截，最后只考取了北京的这所二流大学。
祁昀无意将没考好的责任归结到他人身上。可是杨丽敏——祁昀的养母，却一直忐忑不安。她本来希望祁昀能在昆明上学，至少离家近一些，好互相有个照应。可她不知道，从一开始准备高考到填报志愿，祁昀就已经做了离他们远远的打算。
祁卫国经常骂祁昀，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去学校报到之前，祁昀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心里暗自欣喜：好吧，祁卫国，现在，这头狼就要离你十万八千里了，你终于可以安心了。
【那你又是什么？尽职尽责驱赶饿狼的牧羊犬吗——可笑，你瞧瞧，你已经把自己的妻女害成什么样了？】
由于长年遭到祁卫国的毒打，杨丽敏落下了咳嗽的毛病，一入秋，就咳个不停，夜里常不能安然入睡，有时痰中还带血，整个冬天一直咳，到来年开春才能稍微好转。
早些时候，祁昀还陪着她去县卫生院看过，中药、西药都吃过不少，没有多大的效果，后来她索性放弃了治疗。每到秋天，她便搬到院里堆放杂物的小屋去住，说是她的咳嗽声太吵，别耽误了祁昀晚上学习。
每次一想到这儿，祁昀的心就抽搐着一阵剧痛。虽然杨丽敏没有生祁昀，可是很多时候，她待祁昀比待她亲生的祁晔还要好。
祁晔呢，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但是她厌恶了父亲酗酒后的狂怒暴躁，母亲的一味隐忍和懦弱，对自己的人生感到绝望。她没有参加高考，高二没上完就回家务农了。后来，祁晔在家这几年，曾与祁卫国频频发生冲突，她变得勇敢强势，不再软弱。
祁昀高考前几个月，她跟着同村的年轻人一起出远门打工去了。少女们脑海中常常希冀的与白马王子的瑰丽爱情，于她来说，是比肥皂泡还要容易破灭的幻想，还不如脚踏实地多赚些钱来的实际。
祁昀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她特地从东莞赶回来，给了祁昀三千块钱，还很不好意思地说，这点钱交完学费，弟弟你连生活费都没有了。其实，祁昀心里知道，在流水线上超负荷工作的她，日复一日，重复着枯燥乏味的同一步骤，经常加班，难得有休息日，能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攒下三千块钱，并把它们全都给祁昀，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了。
祁昀说，姐，我真的很感谢你；姐，我已经长大成人了，以后，祁昀再也不向你们伸手要钱了，再也不让妈和你为我而操心，反过来，由我来照顾你们吧！
【既然做出了承诺，我就会一直遵守。】
这些年，祁昀付出的努力还远远不够，对于给了祁昀第二次生命的杨丽敏和祁晔，他想，我还要继续坚持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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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卫国的责任护士一吃完午饭就来到病房，叮嘱着下午手术的注意事项。他斜倚在枕头上，一只手捂着小腹，认真地听护士讲着，不时的点一下头表示记住了。
1点半，两位护士推着手推车来接他了。
祁卫国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躺了上去，眼神显得那么无助，有些紧张，有些焦虑。
杨丽敏想握紧他的手，可是两个护士挡着了，她和祁晔只好跟在后面，摩挲着他露在被子外面的光脚丫子，传递她们的鼓励和慰藉。
祁昀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乘电梯一起来到顶层手术室门前。淡绿色的大门上面写着“家属止步”四个醒目的大字。
一位护士吃力地拉开这扇笨重的门，另一位护士推车，轮子一转动，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车子缓缓地移动，杨丽敏小声说着一些诸如要坚强之类的话，还没来得及讲完，车子就滑进去了。里面是身着翠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在穿梭。
“砰——”
门关上了。空旷的长廊只剩下静静等待的三个人。
祁昀扶着杨丽敏在椅子上坐下，她双手合十，闭眼默默地为祁卫国祈祷起来。
祁晔则在一旁慢慢踱步，时不时抬起手腕看表。
这时，一位戴着大口罩的男医生走出来叫道：“祁卫国的家属签字！”
杨丽敏倏的睁开眼睛，坐直身体，握紧了祁昀的手。
祁晔走上前，定睛一看：“是麻醉书。”，她粗略了看了几眼条款，握笔的手直奔右下角，三画两笔地完了事。
“妈，我签了自己的名字。”她走过来跟母亲和弟弟一起坐到椅子上。
手术室大门上方的红灯一直亮着，时间一分一秒地在静寂中滑过。
突然，一位护士出来问他们三人：“医院血库里AB型血浆不够了，从血液中心调需要等很久，你们家属里有没有AB型的，先应应急！”
祁晔摇摇头：“怎么办？我和我妈都是O型的。”
护士看向祁昀，急切地问：“你呢？”
他恍惚记起大二献血时情景，“好像是AB型，不太确定……”
杨丽敏抓住他的手：“孩子，如果是，就帮帮你爸爸！”
祁昀望着她哀伤的眼神，犹豫地点了一下头。
小护士没有迟疑：“快，抓紧时间，跟着我去采血。”
……
下午6点，祁卫国被推出了手术室。医生说麻醉的药力还没消退，需要等半小时到一小时才能苏醒。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
杨丽敏擦擦湿润的眼角，握住了祁卫国的手，四人相随着一起回到了病房。
主治医生简单叮嘱了术后的注意事项，就把祁晔叫到了外面。祁昀也悄悄跟了过去，在门内站定，听着他们的谈话。
“王主任，我爸的手术成功吗？”
“肿瘤已经摘除，下一步就是积极配合医院进行化疗。治愈与否，还要看癌细胞的扩散程度和病人的恢复能力。前景并不乐观，你们家属要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嗯……”
“病人年纪大了，术后恢复比年轻人慢的多。我看你母亲身体不好，你也不能总是请假，你们是不是考虑请一个专业的护工？”
“行，我们商量一下。”
祁晔走进来，看见了守在门边的祁昀：“弟弟，医生和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他点头：“姐，妈年纪大了，你工作那么累，请一个护工吧。”
“爸知道他自己的病，本来都不想做这个手术，都是我和妈劝他、求他，才肯来昆明的。这几天，他一直念叨，出院就回老家，他不想治下去了。我想，还是等爸醒了问问他自己的意见。”
他揽住了祁晔的肩膀，安慰道：“姐，钱的事你和妈不用操心，有我呢。”
她看着她，眼中含泪，“好弟弟……”
杨丽敏给祁卫国掖了掖被角，冲她的女儿说：“祁晔，你出去买点吃的吧，妈和你弟都饿了。”
祁晔应声出去了。
杨丽敏拽住了他的手：“孩子，跟妈出来一下。”
她把祁昀领到病区尽头，窗外的太阳正缓缓下落，一抹金色的暖光映在他们身上。
“祁昀，”杨丽敏从罩衫内兜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绛紫色缎面锦囊，“来，这个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