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村纪事14
漆黑的山道上,一辆嘉陵摩托车正在飞弛,开车的人是位年轻人,他叫阿松。
围村的山道倒也奇特,道路两旁是血色的冠木,就连树蕊也是血色的,这是围村独产的土木,血木冠身粗壮,结实耐磨,非常适合造棺,若不细看,就像是一口口棺材柱在路两边,还泛起一丝红光。
道路边上是破旧的混凝土防撞栏,现早已是破破烂烂的,缺角少边,旁边是一道漆黑的山涧,最深的的超过三百米,矮的也有几十米,矮冠木从一侧伸出,野猪经常在涧里出没,这里经常发生车祸,一旦掉入,极少有生还的希望。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里都是迷雾蒙蒙一片,身陷其中不由地感到一阵迷离。李白名诗有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稍早我曾夜晚开车在庐山中行走,可视度不足2米,围村山道的迷雾更浓,只能靠着感觉行走。
这并不是寂静的山道,山风吹打着血木的枝叶,发出哗哗声,深涧深处也经常传来锣鼓和琐呐的吹奏声,偶尔还能听到婴儿啼哭和情人间的窃窃私语。
眺望遥远处的山峰,一些错落有致的葬地,阴宅时隐时现,绿色的微光,像是萤火虫在空中舞动一般。
今天的山道与平时的又有些不同,在我们在踏入山道的那一瞬间,整个山路的气温就降了下来,居然还飘起了霜,要知道现在还是夏天啊!天空中的月亮闪烁着血红,没有一丝云彩。
那风吹到身上,仿佛能穿过衣物,把骨头给冻僵,我不由地抱紧阿松,阿松的身体也是冷冰冰的,他在前面吹着冷风,应该比我更冷吧。
耳边的琐呐声和打鼓声一直响个不停,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哭泣声,让我更加紧张起来。
现如今,能在这条山道上开车的人不足十人,阿松一家三代就是围村的出车人,坐上他们的车就好象拿到了入村的通行证。一些私家车主只敢在早上行走,也经常出车祸。没有对这山道草木独有钟情的人,根本就无法安全地在这山道行走。
阿松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一直在喃喃自语,语气有点感伤。
你知道吗,阿明哥,我真的很后悔,如果我坚持把那篇小说写完,你说我能想出什么结局呢。
这个还真不好说,但结局我想不会太好。
温泉座落于乱葬岗中,从温泉诞生的暖玉,会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是啊,阿松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有人想要这块玉镯,你说会怎么样。
我迷惘道,这块玉镯也算是天地至宝吧,阿爸那些事如果是真的,我估计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吧,可惜人都死了,宝物什么的,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一直以为阿明哥你给我讲的都是故事,但这故事好象我们的生活片断,一点点在发生,你说怪不怪。
上次阿爸也把我踢醒了,我呀,什么文化水平,根本不适合写小说,我呀只想在这世间留下一点足迹,让人知道我阿松来过。
我鼓励道,没事,回去你再接着写呗,哥也帮着你构思构思,写的都是咱围村的真事,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注入了我们的情感,会让人感觉得到的。
也是啊,阿明哥,我从小在围村长大,可是除了市里,我哪里都没去过,我老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了,我总感觉他们和我心心相印,其实村里有些人也叫我出去闯一闯,老窝在这个山沟里没出息,不怪我阿松不中用啊,我真的不想离开,我的心老是牵挂这里,你说怪不?
虽然很冷,我感觉到阿松的伤感,他抖颤着身子,我故作轻松道,你是舍不得翠花吧。
。
我想也有可能吧,阿松应道,我知道你们可能不喜欢翠花,肥头大耳的,还长得一脸美人痣,阿爸也不喜欢,但是在我心中,翠花是最美的。
你们不知道,翠花其实很自卑,也很胆小,每逢春耕秋收的时候,我总看见她一个人早早地把自家麦子给收了,不敢跟大家一起,插秧的时候也是如此,她怕被大伙取笑。
可每逢村里办啥红白事,她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她懂风俗,懂规矩,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围村的习俗了,我有时真的怀疑她是个风水先生呢,阿松回忆道。
那该有十年了吧,我记得那次我在青溪河游泳差点死掉了,我被被水草缠住,几个小伙伴怎么也拉不开,翠花刚好路过那里,她马上跳下水里,帮着扒水草,真的,几个小伙伴都放弃了,我猜想那次我死定了,可是翠花一直在扒,又咬又拉的,我能看到她也缺氧了,脸上涨成猪红色,就是坚持着不换气,因为他明显感觉到我也不行了。那时我想她该不会想要和我一起死吧,可惜那时我不懂爱情,但翠花一直在我心里抹之不去,真的。他喃喃道,还好最后获救了。
阿松笑得有些伤感,虽然她长是是胖,也丑了点,但是你能看到一个人的品质,她纯朴而善良,还有那乐于助人的围村品质。咱是出车人,经常不着家的,如果能把他娶回来,我算是积了福了,老爷和阿爸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对吧。
阿松,我说你啊,真的把事情看得透透的,你妈和王婶长得还不是那样,但家里温馨吧,生活本该如此,简单就是幸福,何必想那么多呢,这事啊,哥挺你。
阿松突然哭泣起来,好一会才停下来。
怎么了,阿松,没事吧,回去就得看到翠花了,今晚就当陪哥散散心了。
是的,我真想牵着翠花的手,一起共度余生,还有这个可能吗,阿松微微地顿了一下,哥,你知道吗,围村老是弄风水什么的,最让人讨厌了,我从出生到如今,村里的白事一直不断,我整夜整夜地听着那些凄惨的哭声,那敲锣打鼓的声音,那得多痛苦啊,那时我就落下阴影了,我想,人死了也就是个仪式,非得吵得全村人不得安宁,我希望我死的时候安静一些,这事吧,可能由不得我罗,阿松哑然一笑,我总感觉不太对劲。
你知道吗,哥,我还经常捣蛋呢,我经常一个人偷偷上山拿石头去砸那些骨灰坛子,晚上的时候还闪着莹光,真好看。阿松回忆道,阿爸和老爷子为这事可没少揍我,给人赔不少笑脸呢。
热天的时候,除了去青溪河游泳之外,我最喜欢趴在墓地上乘凉,说也奇怪,咱围村的葬地啊,是不是真的有风水啊,躺在上面的感觉太舒服,真凉啊,你说人躺进去会不会很舒服啊。
四周的声音本来就恐怖,阿松,别乱说话,回去再说啊,这里让哥觉得害怕呢?
阿松没搭理我,接着道,其实我也很矛盾,为什么咱村的人这么喜欢弄这些阴物呢?还整天弄些节目给死人看,活人住的地方没多少,全是这些东西了,都说咱村是出大老板的,把钱全用在这些地方了,你说,村里能好吗?
这话哥也答不了你,怎么说呢,现在村里无论做什么事,都和这些阴物扯上边啦,这所谓的求心安,但显得过了头。
我在想,如果死人真的比活人过得好,我还真不如死了。
去去去,不能再说了,阿松你今天怎么了,老是说这么不着调的话。
没事,哥,我是有感而发。顺便告诉你个事啊,上次被你蹭掉的那副棺材,事后我去棺材店里打听了一下,说出来你可不能害怕.
怎么了,你不说赔了老板二百块钱,还得要?我不由怒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这事,我听棺材店老板道,是一个叫车明的事主订的,我问过你生日,那八字还是按那个时辰格的,你说怪不。
我吓得一琅跄,差点从摩托车上摔下来,不能吧,你不要吓我,鬼才订那个东西呢,还要给自己用。
估摸着是村里那些老顽固玩的把戏呢,这老人团一天没事净琢磨这些事呢。有一回我出车,那天车上没有一个乘客,我去给石古大仙那里上香,棺村还放在那里,我瞧着不吉利,就放把火把他给烧了,哈哈。
我不由一惊,你烧了?万一真的是其他人订的,你可把事主害惨了。
阿松洒然一笑,都摆了一个多月了,村里几个出车的,看着也心慌,一不做二不休了。
这事邪乎的很。
还有上次孙婶家里就着火那事,阿松鬼鬼祟祟地说,那晚我去看了,你知道我看见啥了,阿松有些紧张,我居然看见从火堆里走出一队送葬队伍,还有个乐队呢,那口棺材上还印着手印呢,不知道搞什么鬼。
什么,棺材上有个手印,这个我见过,他怎么会从孙婶家里走出来呢。
那可不,三更半夜敲锣打鼓的,我吓得赶紧跑回家,对阿爸也不敢说呢,第二天就说孙婶被烧死了,邻居啥也没见到,你说我是不是见鬼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如何去说,理论上是的,孙婶真的死了,足足躺了七天,丧事还是我给办的,总不能我随便放个死人吧。这事被你这么一说,我也闹不明白了。
阿松打开了话闸子,他似乎想把一切他知道都告诉我。
还有件事啊,你就当我迷糊吧。
那天你不是不声不息地跳了河吗?
你小子,别老说这事,哥真是给鬼迷了,反正说你也不信。
不不,哥,我信的,那天我还真的看到了村里以前死掉的小孩了,他们拼命地抓你的脚,这真的不算什么,我看见那个脑勺冒血的血女了,他居然长得和你女朋友一样样的,我可能那天被水泡迷糊了,你说这哪有可能不?
我摇了摇头道,香香怎么能害我呢,也没这个本事啊,你肯定迷糊了,那个丫头阿姨现在吧,算是恨上我一家了,阿爸早死,阿妈不见,他最想也把我搞死了。
阿松嘿嘿一笑,那可能是我真的看错了。我还以为丫头阿姨想救你呢,她拼命把你往外拽呢,活见鬼了,不然你以为我阿松能这么快把你弄上来。
你啊,估计也是在做梦呢。我都不知道做了多少个梦了,我还说我是棺材里冒出来的,你信不。
你这样说啊,还真有奇怪呢,我一直在围材长大的呢,咱俩也差不多年纪吧,就阿爸开的这趟车,我没跟几千也上万遍了吧,我可从来没见过你,我真以为你是从哪个棺材里钻出来的呢。
你就不能积积口德,也有可能是我们那时年纪小,没啥记忆吧,没多久我就去市里了,咱俩没见过也不稀奇,是吧,不过,若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阿松感概道,能跟阿明哥你做兄弟,是我阿松这辈子最大的福份了,阿明哥,我能感觉到你手上戴着一块阴玉呢。
在那只手,我不由惊道。
那只是一种感觉,你们不是老说跟着感觉走呗。
切,我还以为你看得到呢?我不由骂道。
看不到不代表感觉不到,这事你可不懂,阿松摇了摇头,接着道,以前老是听哥说你做梦,最近我也做了不少梦呢。
你呀,别整天夜有所思的,梦这东西当不得真。
你还真别说,我看见咱们围村的祖宗了。你知道他们在干啥,阿松狡黠道。
哟哟,说得有模有样的,你看见他们干什么了?
切,一看就知道你不信我,他们都穿着黑衣黑袍的,跟那些巫师差不多。脸上还戴着鬼脸呢,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的祖先来自西北一带,那时为了避难来到这里啊,有时间多看看书,真是的。
阿松哭笑道,我看那么多书干啥,你直接告诉我不得了,我看见他们弄了几十口大红棺材,全部放在了热泉边。
下面发生的事你肯定猜不着,阿松故作神秘道。
他们该不是把围村给烧了,我随口应道。
这时阿松不淡定了,哥,你别跟我说你也做过这个梦,你怎么知道的。
我随口说的,真是的,快接着说。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几个月呢,那些巫种上了红红的果实,这些果实就成了我们现在看见的血木。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血木不是围村本来就有的,是这些先人种的对吧。
是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也没闹明白,但这梦可长呢,我看见他们在这里休养生息,耕种织布的,还嘱咐族人订下土葬的习俗,跟咱围村现在流行的那一套一模一样的,一群巫师聚在一起,把如何葬地,如何选定时辰,如果先择吉地,阴宅怎么建,怎么摆,风水房这些什么的全部编造成册,估摸着村里那些个风水先生都是学着上面的东西来给围材造阴物的。
每位巫师死后,其他的巫师就用他们的血在器皿刻上符咒,真他娘的残忍。
也不知道经过多久了,村里的人聚在一起举着白帆,孝子领着几十口棺材走向热泉,几百个巫师拉着一块人形璞玉,堵住热泉口的时候,好象发生了地震。
我想起了梦中的情形,不由说道,是啊,原本的青溪河消失了,一道深涧南北突兀而出,瞬间注满了水,石古大王和牛角岭移到了南北两边,热泉口被堵住,从腐竹林里流出。这真的是个梦境吗,还是事实本该如此。
哥,你也做了这样的梦吗,我听见那块璞玉最后的嘶叫声,她真像个女人,太可怜了。
不过,阿明哥,你说咱围村以阴宅,风水房,葬地构成围村主墓,青溪河为泄水口,还有贡台和牛角岭为墓台,整个围村上空阴气盘旋,我看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这时我不由记起石婆婆的话,这一切是死人才看得到了。
围村王宅,早已被烧得支璃破碎,这里显然发生一场大火,现在已经烧灭了。
这里祠堂的正中挂着通账,一个被烧成黑碳脸的人躺在那里,他的身旁还放着一副大红棺材。
婶子哭得呼天抢地,他指着王叔和老爷子大骂,你们干的这叫什么事,老祖宗的牌烧了就烧了,再做一块不行吗,救什么火,我的阿松啊,为了你们这些老祖牌,自己冲进火场,现在烧死了,你们满意了,都是你们做的孽啊。
王叔痛苦地蹲坐在地上,就让阿松静静地躺着吧,别吵到他了。老爷子心头一紧,晕了过去,阿爸,老爷......
完!